由 liawst 發表於 2009-07-30,12:06 pm
素描“新湘语”
两年前,某晚,广州的骏景花园,我与诗人小抄在一次酒后聊到第二天清晨。这是我自大学毕业以来,罕见的一次长聊。记忆中,小抄谈及当代的诗歌“新湘军”,也即“新湘语”的一群朋友们,脸上泛起小抄式的平静微笑。我能读出那种心境的美好,因诗谊而连接在一起的朋友,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魔力,它让远在他乡的未谋面者,也能触摸到湿漉漉的情感。这就是诗歌的美妙处,它无用,力不足以缚鸡,更勿论体制的履带,但它能化而为魂,如命运般飘忽诡异,串起一个个迥异的身体。
两年后,7月炎夏,在长沙,我见到了小抄嘴里提及的诗歌湘军们,齐刷刷集体亮相,不为八一阅兵,只以诗歌节的名义,汇流一处,见新友,会亲朋,喝酒谈诗。这是一支壮年的诗歌队伍,每个人都俨然为一方成功人士,媒体总编有之,生意人有之,甚至有称得上“地方大员”之人。而他们几乎都有一个极其网络化的笔名,除老庄外,诸如七窍生烟、哦该、折勒、研磨机、横、车攻、黄二、米汤,听起来恍若所谓的“90后 ”。这正是他们的特别之处。他们几乎都是写了几十年的老诗人,年龄加起来足以垒成一座山。但他们对自己的笔名毫无精细之心,漫不经心的几个汉字就把诗名“ 压”了进去,不为“赌”声名显赫,但求写诗为乐,悠哉,游哉。他们崇尚“小音稀声”,在对“振聋发聩”有根深蒂固情结的中国,这些诗人们有如异类。“新湘语”的可爱之处,由此得以管窥;而他们反叛传统的“野心”,也由此可见一斑。
据我观察,小抄可谓“新湘语”与所谓诗坛的纽带式人物。他为人坦诚、沉稳,富有亲和力,在广州与之交往的几年,他的这些品质让比他小一轮的我获益良多。他写就一手漂亮的短诗,其想象力无与伦比,足当造境高手。他有三个笔名,有人叫他“小抄”,有人喊他“当”,也有人称之为“衣”,足见其交友之广。在广东诗人俱乐部,他有一席之地,广俱与新湘语论坛也由此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友谊,两个可爱的诗歌群体几乎可用“亲戚”相称。有一次,才华横溢的诗人横来小抄广州的家里小住,我与广俱诗人陈述一同前往聚会,几个男人一起生火做饭,其乐融融,宛如一家。诗人罗西常对我说,“二哥”(广州五个诗人兄弟宋晓贤、小抄、罗西、陈述、我当中,小抄排行老二)是个好二哥,我深以为然。一个“好”字,其义尽显。
七窍生烟是我很熟悉的诗人,人称“老七”。印象中,他与郴州的研磨机都是早期活跃在网络诗歌论坛的诗人,那时候,我误以为这两个名字的主人都与我为同龄人。见面之后大吃一惊,飘逸潇洒的研磨机堪称我父辈,而壮实彪悍的老七也已过不惑之年。老七是感情中人,或曰情种,这是我对他的读感。他的诗精巧细腻,与其体型相去甚远,只有诗中浓郁的情感能与之匹配。深圳会面时,我对他的狂喝滥饮已有初步印象,而在长沙,他的酒徒形象则深入我心。在他与研磨机赤膊“搞酒”的现场,酒量不济的我,只能远远地观望,唯恐被他盯上,丢掉小命。
研磨机曾到过两次广州,我都与之见面。他是双鱼座,与我的两个同辈诗友回轮虫、高标同一个星座,其特点是明显的流浪情怀。我在他的诗中,读到了一种带有悲伤的“空”,这种“空”有着飞翔的翅膀,因地球引力而无法飞得更高,所以时有沉重之惑。他有一首组诗,题目即为《空》。可想而知,在他顽童式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内心秘密,这些秘密只有他本人有权透露。我去过一趟郴州,与他同时相见的还有诗人黄二、邓玄,以及作家野宾。黄二曾听小抄说起过,他的“传说”已有耳闻。我仿佛与他有某种相通的心理,在他酗酒的笑容中,埋藏了某个很深的情结,这促使他在与自己身体的相处过程中很不友好,务必要让身体烂醉如泥才罢休。好在他有个漂亮的杰作,女儿黄帝子,她对父亲的忧心让我备受感动。相比之下,邓玄则是郴州诗人中极为理性的一个,他的安静从容一如其名。
《新湘语》一书中,有两位株洲诗人很“重”,因为其诗之重,一为折勒,二是车攻。长沙之会,车攻因故没有到场,不能与之一见,是为遗憾。折勒已在广州见过,他曾与寒君兄一起到广州串门。他像个哲学家,与他诗歌的气息如出一辙,我们称之为“折大师”。折大师也是好酒之人,但他善于沉默,犹如沉思,也许就是沉思。他喝红后的眼睛,常给人以诡秘之感,让人望而生惑。车攻的诗很缓慢,像踱着步子缓缓闲谈,而“大块”的生活铺天盖地而来,足以堵塞人们失语的喉舌。读他的诗,必须要有散步的耐性,必须要在生活中摸爬滚打一番,才能感同身受,才能体会入微。
株洲的诗人中,哦该是一个诗歌产量奇大的异人。因为我早已得知他的职业,所以我想象他可能是一位彪形大汉。而他在潇湘诗歌节现场飘然而至时,让我“惊为天人 ”,其酷劲不亚于任何一位香港男星。哦该有一种天才,他能从琐碎的生活中捕捉非生活的分子,那些根本无法想象的仿佛生活之外的细节,在他键盘底下一一显形。我们临别前在长沙的一个茶馆小坐了几个小时,几个回合的言谈,便已惺惺相惜。他的诗友兼爱人紫梧,与我们围坐一桌,始终为我们忙碌着,边倒茶边与我闲聊,唯恐冷落了我这位广州来客。她的温婉贤淑想必足让哦该“化作绕指柔”。
潇湘诗歌节,还有两位大忙人,其一为诗人米汤,小抄的亲弟弟,有着与小抄相似的外形及性情,待人之周到令人感佩;其二则是老庄。老庄,顾名思义,“庄主”之谓也,其举手投足颇有传说中的庄主风范。老庄不轻易言语,但若走到台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捧腹,尤其是用家乡话朗诵诗,可谓“动天地、乐鬼神”,这导致我后来读他的诗集,竟情不自禁地用记忆中他的方言默诵起来。他是真懂幽默之人,与某些在诗中玩弄小聪明引人发笑者不同,你读他幽默的诗或许并不会笑出声,而只会在心中大乐,脸上只是微微眯眼。这需要相当的境界,这就是老庄的境界。
小抄曾说,新湘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我信矣。新湘语因此而不只是一个诗群的概念,它的丰满、丰润、丰腴,需要细嚼慢咽,才能体会得更深、更透、更光滑。旁观者未必清,当局者未必迷。我能说出的道道,无非像一幅简单的素描,其肌理、色彩远未入味。权且为文,以博众友下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