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上岸 寫:每晚,眾燈俱滅的時候
我又再次聽到:
海水從極遠極遠的地方湧來
拍撞小小搖船
地基一吋吋地在藻中迸裂
幽靈舉著一炬火
再次領我走進謎樣的水巷
橋上還留有我們濕濕的足印
窗台上,一朵花靜靜的投河自盡
河水運走了她的屍體
岸上擱了一只玻璃瓶……
我在深夜時分經過教堂
千隻鴿子躲在樑柱之間
城市躺在海水的翼下安眠
「嘿,」幽靈在島嶼墓園裡聚會,他們低聲問:
「妳疲憊的靈魂真正活過嗎?」
從極遠極遠的地方湧來
我又再次嗅到:
海水在薄暮裡燃燒的氣息
眾人仰起薔薇色的臉
在積塵的宮殿下嘆息……
我在腋下夾帶筆記本,穿過迷宮似的小巷
詩的火焰溫溫燒著
我把紙頁灑入海中
等待
一位天使棲止於夢境
人魚上岸的〈旅遊詩〉,將文學想像的威尼斯,重新在詩中開展。整首詩呈現特別的輕巧節奏。有異於傳統詩作的國學語言,反而像是異國旅人的喃喃低語。整首《重返威尼斯》,語言流暢,溫柔纏綿。像是某種憔悴的夢境旅行,不斷在這異域﹝威尼斯﹞裡面,試圖探尋個人的真正的流向。
置放在〈旅遊詩〉的題欄內,此詩更富玩味。除了從外在的環境旅行,更嘗試藉由個人本體的意識漂流,發現屬於自身理應歸往的合適的夢境歸途。往往我們在旅遊詩中看見龐大的歷史命題。人魚上岸卻將這樣龐大的文學之鄉-威尼斯,重新植入自己創作的晶片與心態上的轉折。詩中有每晚的沉思,如:
每晚,眾燈俱滅的時候
我又再次聽到:
海水從極遠極遠的地方湧來
拍撞小小搖船
地基一吋吋地在藻中迸裂
這樣的描寫,即使放在每日平常的作息裡也是合宜的成立。而作者捻來,再次搖晃閱讀者眼睛和腦海的藻荇。水都威尼斯,小船靠岸,經由人魚上岸揉入詩中,既寫情也寫景,讓人省思。敏慧如作者,為了讓水都充滿不浮濫的私有化,更將鬼影幢幢置入裡頭,如:
幽靈舉著一炬火
再次領我走進謎樣的水巷
「嘿,」幽靈在島嶼墓園裡聚會,他們低聲問:
「妳疲憊的靈魂真正活過嗎?」
藉由幽靈的話語,詢問自己,或是詢問閱讀的大眾,自己的疲憊所為何來?又反轉歸來思索存活的真義。就此看來,幽靈的死亡,並非死亡,是生活雜沓下,暫時間的現實境界的死亡,托以明言詩人的靈魂,其實總是會一直一直漂浮在文學的境界裡,提著幽幽鬼火,循著過往濕潤的足跡,找尋未成的夢境。
作者雖然在末段夾著筆記本行走,然則雖生猶死,行路當中,至始至終陷在迷宮般的小巷徑內遊走。而那些仰望的薔薇色的臉龐,其實就是地獄深處﹝亦或現實深處﹞渴愛渴望被拯救的眾生。行至於此,作者仍有期盼,於是有了將詩頁灑入海中,祈禱天使從天界歸凡,蒞臨自身夢境的期許。也或許,那是一種對現實無力的沉默嘶喊與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