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塹社之〈土官勸番歌〉新譯

[陳思嫻]

竹塹社之〈土官勸番歌〉新譯

旺奇冉乞別焉毛嗒耶呼
我的青春在莿桐的年輪裡走失了……
記憶滯留在成年禮那天，我單獨赴約
與輕薄的月光對飲
便匆匆告別
趕往戀人的草窗前

月光流走之前，慎重提醒我－－
如果在莿桐樹林無法辨別出口
千萬不要向野鹿，花瓣，假寐的巫問路
這些即將逝去的形體，它們的影子
容易遭到醨魅覬覦。

宿醉醒來，我卻躺在數百年後
城市正中央
博物館門口的階梯

打阿保留貓轆戈奇老焉魯
博物館庭院栽植的奇異樹種
清一色在胸前別上牌子
讓聒噪的鳥方便宣讀學名
它們停止走路
集體被圍在牆內展示，被題下
優雅而深奧的名字

然後驕傲不已。例如：
''Ficus Reusa''，這名字的高姿態，原來
不就是蚯蚓和蜈蚣蠕動
闢開的路徑嗎？

我輕啟熟悉的蟲的唇語
喚了一聲……
所有的樹不約而同回頭
漠然假裝聽不懂原始語音
彷彿死了一季夏天的蟬叫
枝幹上，助聽的小木耳
哀傷地自棄，退化

戈探耶林尤耶林真嗎吧搭藍
牌子上還標榜著樹種
漂流的身世：南美洲、澳大利亞、非洲……
讓池塘的魚明白，它們也曾
游泳，潛水，吐氣，憋氣，換氣
最後和水玩膩了，波西米亞式地
躍到一塊溫暖的泥土
讓風引爆孢子的話題
爭論海底和陸地莫測的風景

當它們發白日夢，種籽的翅膀
不禁起飛，它們開始以為自己是一隻鳥
可以在另一棵樹的頭頂築巢或看清自己。
或者從莢殼彈出雪花般的棉絮
以為自己副熱帶屬性的根
不用穿上毛襪，也可以適應寒帶氣候；
以為自己是一朶雲，生氣的時候可以吼出
萌動的雷聲。

沒有多餘的夢在莿桐的基因裡徘徊
它的種籽是一顆厭倦了
終年飄浮和發光的古老星子
墜落在部落的土裡
隨著族人的誕生而吐芽
每個人都懷抱一棵莿桐
時常走進年輪數著花開的節氣
嗅一嗅時間衰老的氣味

由擺乞打保貓轆戈傳呵祿允
除了性耐旱，樹並且嚮往
神木高大的身軀
如果懂得在它們面前佯裝
螞蟻般的卑微和渺小
它們將以為自己龐大成一座山
再也移不動了
（但莿桐從未染上這項壞習性）

我屈膝跪下
撼動一棵樹的身體
向它打聽莿桐的下落
每一片被波擊的落葉都拒絕回答

打呵武呼別焉
我拾級而上，跑進博物館
在三樓轉彎處找到，絕種的動植物標本展示區
但是，走出莿桐的年輪
我就喪失計算數字的能力了
在這些木乃伊般的屍堆裡
是否有我和莿桐的年代？

我繞柱行走不止
嘗試以年輪演算的動作尋找莿桐
因而確信，莿桐的死亡尚在遠方。

其耶林林毛嗒耶呼
顯微鏡下的莿桐切片，依舊鮮嫩
這棟以收集動植物名字為樂的博物館
也為莿桐寫下一段身世－－

「莿桐樹，平埔族人的生命樹種
三百年前從遙遠的雲端掉下
患了失憶症，忘記自己是一顆石頭
無止盡地學習植物長大的方式
平埔族人可遁入樹身
走進莿桐多歧路的年輪

夜晚，走入年輪
必須先行清理身上，殘餘的星光
莿桐一但回想起發光的過往
年輪將封閉出口
人和樹不死，但永遠
停留在走失 那一刻的年紀

此切片採自市區，新鐵路橫臥處
竹塹社舊址北北西
如果能從切片瞥見年輪的入口
您可能是不自覺走失的平埔族裔。」


後記：
1.竹塹社是位於新竹一帶，道卡斯平埔族的社群之一。
2.詩中粗黑字體部份是竹塹社〈土官勸番歌〉，平埔族的語譯文字，引自《采田福地竹塹社文史專輯》。

--2006年竹塹文學新詩獎第二名

[川中明月]

旺奇冉乞別焉毛嗒耶呼 。。。這一些是道卡斯平浦族的語言嗎﹖那是什麼意思呢﹖平浦族是不是都已經漢化了﹖

PS﹕本人來自海外~看過道卡斯族人的研究書籍﹐上一代的漢化實在太嚴重了

[陳思嫻]

您好：

粗黑體字確實是道卡斯族的語譯字，但想當然是不太精確的。它們的意思是勸人一起來喝酒。

台灣的平埔族幾乎都漢化了。不只平埔族，世界上的少數民族都因資本主義的入侵而逐漸被同化了。

[川中明月]

嗯，可以暸解...資本主義的侵略會對原住民同胞們造成傷害～

會對台灣原住民文學和歷史產生興趣，可能是去年看過Seediq Bale的短片，對莫那魯道那英雄的面孔萌生了恐懼和尊敬，最近也翻閱很多的原住民作品－教喜歡的有瓦力斯.諾干和夏曼.藍波安的詩～平埔族的歷史也是從圖書館那裡看來的。

很慶幸能接觸到很多的原住民文學，它們都帶有濃厚的部落情節，及對當局的種種不滿，都抒發和發洩在詩、散文和小說裡，這些作品都讀出了他們心中的憤怒和感傷，當中也有希望和部落文化的傳承，可以看出原住民作家們已經很努力地在為自己的傳統和文化盡力。

平埔族的文化已經逝去，高山族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