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

[黃裕文]

嗨
風箏學會從手心飛起來的那一年
牠從日曆探出頭綠綠地
向我問好

牠很貪吃牠從作業簿的裂縫
滲透出去咬一隻胖胖的蟲
跑回來跟我交換五行國字注音
牠在九九乘法表的眉頭連開
好幾朵穿著泥土的花
睜圓圓的複眼發亮地追問我
香不香香不香我沒有理牠太久
當然也沒注意到牠的尾巴

然後牠有點迷上拼圖遊戲開始
不准別人加入或偷看的練習
像粉紅色這塊是左手邊的笑聲的灰色
的那塊是落單的鐵銹和欄杆是日子的
羊齒植物是沒有附上標準答案的玻璃
碎片是老被他們打叉扣分打叉扣分的

風箏走丟了以後牠藏身的日曆照常
被撕下被一頁頁撕下我照常
帶鐵便當盒喀啦喀啦到學校蒸飯
從步行到單車到公車喀啦喀啦
走路時不時有踢石頭的
衝動在每節作答完畢後
趴在考卷上乾淨地補眠
後來的事有點模糊只記得
白天夜裡都好擠好熱
看見牠多半不動只偶而在我
新長出來的夢的葉緣鮮嫩地摩擦
腫脹的鱗甲和念頭

牠常在別人的眼神裡跌倒
過馬路時被飄過的雲卡住
牠沿著蹄印留下齒痕沿著齒痕留下
尿痕醒來卻熱騰騰地飢餓更多
牠搞不懂為什麼笑的風景這麼昂貴
淚這麼難吃卻能解渴因而對於三餐
牠也學會了不動聲色地分泌胃酸
尾巴呢終於我發現並問牠牠停頓了
蛻最後一次皮那麼蠕動的時間用有點
專心又有點分岔的口器對頭說
沒有最好
沒有最好牠變成日記簿裡的一個？
？以下空白

再遇見一隻風箏的那年看著風箏
張開在三條粗黑電線中間彷彿持續
安靜的未完的旅程我才又想起牠
原來尾巴太短
來不及陪伴倉促進入的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