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雅歌交響詩二】＜畫詩單元＞9首

[靈歌]

1.＜巴黎聖拉查火車站＞──莫內　　靈歌

彷彿，敲打過的每一節音符
漸漸休止。彷彿
浪人尋找投宿
拾荒者檢拾落單的靈魂
停靠或者堆積
惶惶的眼色

你來了，緩緩掲開
幕後滲漏出來的
指針繡出沉靜
怦然的心跳聲
慌亂滾落階梯
彷彿站內的時鐘
漠然抓走顧盼，讓焦急吞吐
你來了，緩緩揭開

而終究，信約是霧了
每一雙手，放開或緊握
成了車站的呼吸，急喘或緩和

敲打樂再次揚起
時間的齒輪咬住音節
昨日的劇碼將換新
而你準備了嗎？
那些鬆緊與悲歡
煙塵般擁抱車站
終歸散去，放手
藍的憂鬱白的雪亮
落底

2.＜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梅維爾　　靈歌

數著星星，那光芒
我暈眩了
一顆二顆，三顆四顆……
最美最亮的不僅僅是妳戴著
妳醒來，黑夜落荒逃走
晨曦中有星，妳是銀河
是所有追求的許願
花，開著，春天不走……

頭巾繫著藍天
藍天之下的白雲
被陽光托高，鑲金
妳的背，山的陰面
黃昏星斜落的左臂
晚霞漸漸光明
只因那風鈴的搖曳
那顧盼之間的回射
所有的暗都解脫
所有的死都復活
只是天上，不再人間

妳是永恆之星
一顆二顆三顆四顆五顆
妳是天之芎頂
所有融化的甘霖
我們引頸仰望
純真的透明

3.＜幻影＞（自己與繆思）──夏卡爾　　靈歌

我是妳翅膀新生的羽毛
成熟的覆蓋
凌空我的初航

投射而下
種植花開的文字
推開一顆心
忐忑進入，鏡射的幻境

煙塵落定，影像逐漸清晰
所有的背對都轉身
奔波於鏡與鏡鑲崁的甬道
光穿堂，明暗對摺，交叉
妳在天空收翅，臥雲
我在人間張皇，四顧
仙樂揚起，詩歌輕唱
妳幻化成我我易容為妳
都是重疊的影子

4.＜富春山居圖＞──黃公望　　　靈歌

收捲吵雜
攤平都是寂靜
彷彿陽光照拂
彈出的煙塵都是歷史
試溫爐火，紋身鍍了金
在朝代間穿行
冷眼看紅塵似假還真

所有擾攘只是沾過水的毫尖
落筆平民百姓
深宮內院不過雲煙
霧在我額頭，吸入遠山
吐出的蒼茫江河
一間茅亭款擺和風
你可聽見，水與墨在宣紙間
對談興衰，空　有　貴　賤

橫跨二岸，試圖卷軸搭橋
分分合合在彈指在眉間
睽違的重逢，彼此默然
多少離散借你我相擁
都說黑夜將盡
合璧是黎明

5.＜星空＞──梵谷　　靈歌

掉落一支彩筆
彷彿傾倒一支燭
夜空是村莊的惟帳
瞬時燃放篝火

火焰吞吐捲舌音
指揮著星星旋轉小太陽
月是最大的一輪
彼此競速，山坡成了越野賽場
飆高音速

雲爭先恐後趕來
滅火，腳步奔成浪
一波接水一波灌
聯手山坡，匯聚飛瀑
讓海嘯席捲雷米村

暗夜的絲柏，中蠱般復活
黑火以孤絕的靈燒向天
雲受魔咒驅使，鬼魂般竄流
教堂尖塔電出經文
以畫框震懾，調色
讓瘋狂烈火燒成永恆

6.＜抽象＞（甲骨文系列）──趙無極　　　靈歌

臉譜在跳舞
彷彿遠古的火炬
重燃，爆閃
每一顆火花
都是獸的眼睛
垂死掙扎

皸裂的甲骨，出土
占卜永夜永晝的迷霧

彷彿冤魂，打破地獄之門
索命累世的恩仇
千手向上攀緣，都是枯骨
指爪刻下愛恨的名字
心是熟睡的火山
以經綸的誦聲喚醒，超渡
你慈眉而來，被孽緣的蛹包住
束緊，要你吐出卦象
得以繁衍，將所有象限統治

你持咒誦經，每一字梵文
隱隱雷響，閃電燃燒
紅白綠藍幻化祥光，只一刀
將衝天濁氣二段，四分
粉碎，隨風飄散

無明的暗夜，你是睽違千載的黎明
托出太陽，源源注入
每一位觀者，都是光

7.＜我們從何處而來，我們是什麼，我們往何處去＞──高更　　　靈歌
村落叩問宇宙之門，一張畫攤開，坐臥行立都是皺摺。起點終點，中間轉折如何？宇宙不語，給了一支畫筆：

<我們從何處來>
無明中的幽微
由靜而動而碰撞
芒轉著忙
夏娃採摘的不是罪惡而是文明
生命分裂，合體童稚
哭聲撕裂暗夜子宮
有了光音，光陰生滅

<我們是什麼>
我們只是龐大機器的小螺絲釘
一枚崩壞中的齒輪
戰火中的嬰啼
雷鳴電閃中奔逃的影
雜亂的腳步聲
踩著生活日夜循環的茫然
不知究竟，終歸塵土的
小細菌小細胞

<我們往何處去>
一隻鳥，來自地獄
等著抓走生老病死的靈魂
天堂地獄是彼此投射的高速路
競逐於桃花源內外
我的形體狂歡腐爛
我的夢，閉鎖於遁世的村莊
河洗淨，果實豐盈
死是生，生往救贖的路飛奔

8.＜晚禱＞──米勒　　靈歌

教堂鐘聲
將天拉下來，塗上紅彩
神的寬袍緩緩展開
我們是依附的羔羊
啃嚙你賜下的草葉
聽見麥穗成熟的聲音
豐足了曠野

我們脫帽
讓你的手覆蓋
一如灌頂
霞光背負的剪影
雙手合掌俯首
聆聽慈愛的呼聲
光洗淨我的汙穢
即使黑暗將臨
我們的祝禱，是燭是燈
與你握手光明

9. 《洞穴之鳥II》──米羅　　靈歌

時間在紅色岩石上鑿洞
風雨啟動電鑽
我們搬了新家

職業是捕夢者
地面很小很小
凌空很大很大

眼光織網，彼此
咬住飛翔
這人間太瘦，白天冬眠
夜裡貧血，總之植物人

我們瞄準，彷彿雷射定位
下網，繩結自動追蹤
放過小孩（他們是夢工廠）
鎖住大人（只能夢遊）
那些白天像狗夜晚吸血的行屍
病毒的帶原者
是我們轟炸的目標
一個個炸成黑色的花朵
收攝靈魂的墨

清場後的淨土
我們銜來種苗
片植七彩的夢
春花蜂蝶搭起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