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曹尼 發表於 2007-04-04,8:32 pm
【精華區】02 (2005.04~06月)
【精選散文詩二十首】 作者:丁威仁
〈害怕的抒情〉
我握住沒有傷口的咖啡杯,背誦你的分手宣言,那是
一個失去蟬鳴的午夜,街道上一輛孤獨的獸,踩過鮮奶油
調味的黑色水漬,撞入了我的瞳孔。
其實啊,寫詩與喝咖啡,都可以很抒情、很濫情,很
悲情。然後,我就會忘記了恨你的六種,方法。
有人說那些抒情不該屬於我。或許吧。
我害怕刻意的溫暖,害怕同情的吻,害怕睡在杯緣的
白色裂縫,害怕那夢依舊賴在你的身旁、陪你過夜,更害
怕讓你見到我蒼老頹喪的模樣,所以我總是避開白天,避
開陽光惡意的照射。
在那個失去街燈引路的午夜。我點了一杯,你愛喝的
闌珊咖啡。
〈全新的斷代〉
這是一個虛偽的斷代,後工業化的汗水,在愛人的
身體蔓延。她從打呼的男人身旁跨過,拉開錢包註記訣
別,愛情早就發配邊疆,從十六歲起。
這是一個殘暴的斷代,拿親友的血祭刀,是英雄的
行為。他是隻喜愛殺戮的獸,只有謾罵、衝突、砍殺才
能平息他父親跌傷癱瘓後遺傳的恨意,從十三歲起。
這是一個無力的斷代,戰爭、歧視、和平、尊嚴…
都是網路上虛無主義者的私人廣告,泡沫般地被各種扮
裝的妖怪消費。啊,九歲孩童的電子書包裡,所剩無幾
的是需要補充的遊戲點數。
這是一個緞帶的斷代,禮物盒裡不再是被語言束縛
的書本。那台奔騰四代的電腦內,細腰女子正卸下…
〈夭折的親情〉
我看見孩子被大火焚燒,天空的嘴角暈開夕陽的
質地,急速流動的光碎在街道。從此,許多鞋子都破
舊了,許多童年都甦醒,逃向路口打算革命。
妳在腹部的缺口植入揚聲器,讓不須姓名的孩子
被福馬林浸泡前,還有吶喊的權利。妳說:「這是座
不快樂的島嶼,這是座寂寞的城池,孩子只是葉片上
的露珠,暗褐色地潮濕…」
無知的人們,狂野的結果是被大火摩挲骨血,然
後被孤獨掏空。雖然,妳總是說:「愛情,應該讓嫉
妒刺穿,讓戰爭進入身體」,但無人能迴避被手術夾
夭折的親情。
哭吧,哭吧,我親愛的孩子。
〈你是大詩人〉
他說:「你是大詩人」。多麼可怕的代名詞,你即將失
去姓名,成為一尊泥塑的雕像,肥胖臃腫,被供奉在迪化街
的路口,當作年貨。
他說:「你調和新舊融貫中西」。聽來好像一罐水泥漆
一盒副廠的碳粉,在教科書不斷翻印去掉標點的散文分行。
換句話就變成了耳順後詩藝更加精湛。
他說:「在你那兒,靈感並不可靠」。於是聽筒裡絕不
會伸出一隻怪手,屈原更不能吃粽子噎死,王爾德因為賣弄
聰明,必須絞斷沒有智慧的舌根。
原來,論文裡,天花學術一下就長了胎記,梅毒符號了
一番便成就感性,連詩人的桂冠都說數大便是美。
所以,還有的話:「艾略特不能與你相比」。
----讀錢志富〈余光中是怎樣成為中國當代大詩人的〉奇文
有感,此文原載於《藍星詩學》12期,2001年耶誕號,淡
江大學中國文學系主編,P.160-174。
〈那單人城堡〉
雨敲門了,你的溫柔沿路被迫,鼓譟的聽覺貼在臉頰。
戰爭,並未爆發。而墓終將甦醒,誰的姓名被碑文挫傷,愛
不斷虧損,虛擬的夕照繼續變老。
午後,你依舊心酸,誰也無法踏入那藏匿的悶,而你綢
緞的皮膚,尚未解凍。拿去吧,我的血,你背上長出逃離的
翅膀,剝落過期的漆,我仍迷信詩可以喚醒隕石的愛。
戰爭,何時爆發。你被迫的溫柔如此空洞,總想拂去我
心底的髒,每當隕石碰撞床板邊緣,詩就掉進井裡,橢圓般
滾動。
我敲門了,在空盪的單人城堡,你張開縫隙偽裝武士,
揮刀斬殺我的依賴,墓碑旁向外伸展的老榕樹根,用呼吸抓
緊泥土的顏色,不停喊痛。
〈卑微的死者〉
走吧,海是卑微的死者,演奏家
帶著你的鄉愁和提琴,帶著你的雜音
與沉默,走吧,讓我們欣賞一首抒情
的無言歌。
莫札特的低吟,你說是零度的創
作,海平面有如一紙空白履歷,需要
不斷的撒謊、承諾、詢答,直到潮汐
複印了夜空。
卑微的死者啊,你只是一隻懂得
嘆息的魚,所有抗議的動詞語態,都
是劃出傷口的透明刀刃,讓海岸線的
疼痛變成舞台表演。
〈紅色的憤怒〉
在自尊心刺青,我拐過街尾,看見
飢餓的群眾高舉雙手,要求憤怒的權力
在廣場,一雙破舊的拖鞋,與一個單薄
的女孩,站成一道敵對的縱線,在廣場
鳥群奔忙,飛出一圈圈無光的漩渦,把
領導者昨夜失控的酒意散播,感染給所
有黑色的臉孔,在廣場,群眾正合演一
齣暴力電影。紅色的憤怒,照亮整個天
空。
我再次拐過街頭,享受屬於陌生人
的驕傲。走在這座碉堡的邊境,我剪去
記憶的長髮,偷渡自由。
〈薄葬的真相〉
舞動一圈圈臉頰的皺褶,我們在堆滿腳印
的房間打開一扇扇匿名的天窗,無數歡樂的精
靈飛翔,在那年冬天,我們併肩躺在天鵝絨編
織的海洋裡,許諾要薄葬彼此的愛。
你說:「老的時候,什麼都將清晰,包括
傷口裡結晶的蛆,兩雙影子安息後的瞳孔,以
及腦袋裡無聲的黃昏」,所以你從鏡子裡驅逐
我漂往孤獨的航道。
「該如何拯救一個厭世者?」我問,偉大
的日子中,我是腐敗的官僚,總是兜售自尊與
罌粟的悲傷。皸裂的十一月啊,蛆急於暴露分
手的真相與細節,在月蝕繁殖的季候。
〈開窗的責任〉
我賦予你開窗的責任,但別讓夜偷溜了進來。
哦,天空是經過剪裁的器皿,經過蒸餾的夜被探照燈
照亮,在空曠的草原上,牧人酗酒,唱起了英雄之歌,但
音符卻是一匹匹頑劣的野馬,跳著揮霍青春的舞。
我們已喪失太多的想像,詩在調整我們。
穀倉裡悲鳴存檔,那是母牛生產的痛苦,老人偏頭讓
記憶回到過去,哦,那是長子宏亮的哭聲,以及妻子同時
進行的死亡。是啊,出生,死亡,上樓,下樓,開燈,關
燈…這就是老人卑微卻自負的一生。
一株神木,一張矮桌,兩只短凳,一壺新鮮的綠意,
一個過期的牧場童話。於是,我賦予你開窗的責任,而窗
外的田埂被牧人手裡的烈酒瓶透光照亮,照亮。
〈詩人的哀哭〉
總有一天我們會失去哀哭的權利,與一首神聖
的詩,或一首自以為是的詩。
詩人在產道裡跌傷,有時被野狗咬成骨折,當
靈魂的寄生蟲也感到寂寞,死神便成為你的主宰。
詩人哪,夜深時你照例悲傷,每次戀愛都是革
命,都是寫詩的瓶頸。詩人啊,你在她的體內,是
否孤獨會快速固化?
這些詩已經陳舊,碎成滿地廉價的透明玻璃,
野狗總是匆匆走過,雖然陌生的陽光回沖,時間仍
舊流成詩人臉頰的兩行淚水。
碎石從稿紙崩落,詩人的哀哭沒有回音,街道
上一隻跛腳的野狗叼著墨跡未乾的半個,子句。
〈十五歲的歌〉
十五歲,我學習破裂的方式,總是闖入父親
的夢境。用鋒利唱一首恨意的歌,那歌,極端梵
谷。十五歲,我埋葬了世紀末,繳出一切荒涼的
景象,在槍聲與糞味瀰漫的夜晚裡,我用鞋底與
街道交媾,腳掌唱出聖潔的歌。
「十五歲的自由,音符在懸崖間撞成憤怒的
回聲。十五歲啊,吉他上一根鬆弛的弦,那是疼
痛的年齡,街道除了乳房就是耳語。啊,我的十
五歲,像一卷設定快轉的影帶,別相信劇情。」
二十五歲是一堵高牆,當年青的洪水挾帶線
裝的土石前來攻城,那裂隙裡依舊長出幾株叛亂
的野草,皺紋般地突兀。
〈地平線的愛〉
我擁有一種被你否認的身分,不需要
用來生殖的器官,腳姆趾是腰部以下唯一
旋律。有人說在課室裡聞到打水的聲響,
那是我為你搬來的海,與地平線。
潮濕的課室裡一朵雲飄了進來,像是
孤兒,你搶著認養、我搶著命名,縱使腳
姆趾的疼痛鬧鐘般催促,我仍是那雲朵的
父親。
接著,似乎傳來兩隻青蛙的呻吟。不
那是風與柏樹的爭執,你蒼白的眼角淌出
兩滴藍色的淚水,搬來的海卻用潮汐為我
的腹部哀悼,我才是雲的母親。
〈哦親愛的H〉
那座火山我無法攀爬,哦親愛的H。一次
岬角尖端的叛亂,帝國早已葬身海底。薄霧中
我隱約看到妳悲傷的眼神,像沉沒船骸微弱的
燈,哦親愛的H。我尚未學會潛水,而巖石堅
硬船身皸裂,連天空都感染了雙重人格,親愛
的H,你即將徹底喪失了我,我將把自己偽裝
成污染物,拋入海中。
一枚炸彈撞傷了浮橋。
海洋跳起了華爾滋,這場未竟的婚宴,在
山脈斷層無盡的嘶喊中,漂流像失根的蘆葦。
哦,親愛的H。
親愛的,H。
〈妖獸義和團〉
請注意,熟透的憤恨,在咖啡館的歷史結構裡,妖獸們
念念有詞:「人類初生的啼哭,早降到我們無法理解的音高。
所以,我們選擇無限進化的生殖方式,讓榮耀與權力腐蝕自
己。我們是先知,無須辯證,因我們擁有被蒸餾的暴力…」。
妖獸們擊掌慶賀那即將寫進歷史的內鬨,他們說:「人類
啊,你們看到了語言的折射,你們聞到了肉體的硝煙,你們
聽到的是合法的出櫃策略,你們夢見了腎結石聚集般,妖獸
的群體榮耀…」。
一群妖獸的屍體躺在沙灘冬眠;一群妖獸的四肢沿著街
道流浪;一群妖獸的眼睛垂掛在旗竿的頂端,注視人類的退
化;另一群妖獸撕裂嘴唇掛在胸前,像戶外演奏會的音箱,
荷荷荷地唱著莫名其妙的義勇軍進行曲…
〈聽覺的漩渦〉
在聽覺的漩渦裡,三歲小孩、七十歲老人、
五十歲歐巴桑,因著各種下意識的目的叫嚷,糾
纏都市裡躁鬱的空氣與視覺。
我恨透了,恨透盆地內各種喧囂的年齡,恨
透一堆豬頭與女鬼連白日也不放過這悲哀的城,
恨透了那些鬼畫符的外國語言。
於是,我跪下禱告,祈求這座城池的人群都
是啞巴,祈求他們的聽覺無限障礙,祈求小孩、
老人、歐巴桑、女鬼、豬頭之類的昂貴物品,通
通廉價出售。
我恨透了,在城池的中央,安靜的羊群居然
被起訴、被判刑、被屠宰。只因為牠們,閉嘴。
〈披羊皮的狗〉
有一天,狗不再無端地吠叫,踩在香蕉皮上
跌倒的人將淪為少數。
一隻聲帶受傷的狗,堅持驚嚇路人,演出強
調自尊的姿勢。主人總是旁觀,帶著舊石器時代
的笑容,眼角瞟過路人憤怒的肚臍,使個眼色暗
示:去吧!那隻佈滿黑毛的小腿肚是你今晚的食
物。
路人設想著一首輓歌,哀悼自己即將葬身路
旁的預言。
狗終究會意,主人鞭打的傷痕也隱隱作痛,
牠要以利齒審判人類,牠想要作一隻披著羊皮的
狼狗。
〈封妖的山寨〉
山寨裡,許多人暢飲彼此的瘦弱,交換
除魔的道具與HP。山寨裡,他喋喋不休談起
順天行道的必然性,順便劃亮火柴丟入裝盛
咖啡的酒杯內,燃燒奶油色的天空。她說:
「是的,要封妖,要焚神,要剪下詩人的脖
子,獻祭…」。
布袋裡的金絲雀在哀嚎,牠擔心封妖的
名單上遺忘自己,所以壓低嗓音,吼出汪、
汪、汪,與喵、喵、喵底尖銳,隱喻自己是
妖。她卻歎息:「孩子,我向你致敬,因你
擁有雜音,並非妖的歌聲。孩子啊,你祇是
驅魔的象形…」。
〈八卦本報訊〉
本報訊:第咿屆枉戮吻鞋獎冠軍,由無臉鬼
以五十秒內,於一百雙鞋子烙下吻痕的佳績,締
造世界紀錄。
本報訊:本屆世界盃族囚賽冠亞軍之戰,由
無臉妖一族使出無影擒拿手,在延長加賽時間的
最後一秒,碰進致勝的一分,贏得光榮美好的最
後一役。
本報訊:知名扮裝藝人無臉兒在某pub涉嫌
持有並服食搖頭丸被捕,據可疑消息來源指出,
無臉兒供稱並未自主性地吸毒,警方已採取其尿
液送交檢驗,相信近日內必能證明無臉兒清白之
不可能。
〈妖的羅曼史〉
我看見一隻穿著高跟鞋的男妖,用腳尖跳舞
寫詩,渴獸的撩人律動,婀娜。
我看見一隻戴著鐐銬的女妖,用腳跟悲傷,
讓拇指吐詩結繭。
而那隻被鎖上貞操帶,在後花園盪鞦韆的陰
陽小妖,正摩挲腳掌取暖。
我又看見兩隻無性老妖,在公車上,互慰。
果然所有的妖都擁有濕潤的舌,濕潤的心眼
與殘殺後彼此濕潤的嘆息。
這是一個鬱悶的缺水盆地,每隻妖都在蒐集
寂寞,以及彼此無知的憤怒。啊,連晚報頭條都
抱著老妖的腰,哭夭。
〈飛翔的夢境〉
或許,我的夢需要一雙翅膀,才能快遞
對妳的思念。我在妳的睡眠裡排隊掛號,等
待妳的認領。
飛翔的夢境是未完成的浮雕,我用快門
把溫柔儲存,在記憶裡複製沖印。或許底片
將成為我的祭品。
夢裡妳的體溫依舊,顏色依舊,雖然被
愛的速度跟不上被遺棄的速率,雖然我總是
被睡眠殖民。
答應我,給我漣漪、潮汐、醉意、體溫
以及任何大海的渴望。答應我,把我的夢境
烹煮調味,讓海岸線不再暗自哭泣。
【記憶】 作者:達瑞
書桌旁垃圾桶內,擠著一疊被詩人從外盜獵
而來,復又揉棄的景物:街燈屑紙告示牌路
標行人貨車磚道斑馬線流浪狗行道樹…循彼
此的肩,倚牆攀上一米高的窗的底框。趁著
試圖紓解思緒困頓的午睡,重新躍成風景。
醒來,詩人瞥見所有途經於此的詞彙,早已
自然地成為一幅騷動的畫面。
【廢】 作者:追逐者
午後。影子被削薄的時刻,你斜坐的姿勢像我左臀的胎記。
我泡茶,而你是蹲踞在茶包裡的夕陽;連杯子都染紅,我眼裡有朵晚雲。
房間裡有迷路的我們揉皺的時間,你的脣膏黑膠唱片,我祖父的竹籐椅,門口遺失的陽光過期的飲料。
你在夢裡捻出了未來的形狀。很久以後,才發現是隻烏鴉。
夜裡,星星爬上了河岸和滿地的泥濘造愛。我們,遲鈍如擱淺的鐵罐。
【記憶】 作者:王宗仁
用盡了能量的數位相機,靜靜躺在時間角
落;我拿起它走到燈下,輕輕挪開它的眼
皮,望著那只清澈明亮的眼睛,思考。
思考那些或許已在瞬間凝定的風景,那些
似乎被收攝成平面的凹凸身影,那些好像
要逼近真實血肉的五官,是否仍完好的存
放在它身軀裏?
身軀裏的冰冷元件,真能輕易將具象轉擬
成一個個冠上編號的檔案嗎?思念可以被
機器簡單兌換成一張張畫素嗎?這些問題
讓我幾乎耗盡了能量。
幾乎耗盡了能量的我,再也無法將自己插
入現實的鑰匙孔裏;於是我帶著相機緩緩
移步到幽暗處,和那些若有似無的回憶,
一起躺平。
【記一個下雨的午後】 作者:良
等待解剖的日子,幾顆星子殞落,他們都撐著避雷針走過。一朵朵繡球花都歪了頭,當梅子成熟時,詛咒;當紅色的數字亮起,不過是消極的抗議罷了。
緩緩,她看見一對高中鐵馬停下,妒罵:「記得戴安全帽阿!!」,一陣尖銳的哨音卻斷了句,一聲花襯衫嘻皮的撞上後腦,是佛還是詩呢?
沒打方向燈,紅色雨衣彎回家了……門內耳聾的奶奶被廚房吞噬了大半,鑰匙花了一世紀終於跑回手裡,不安分地在團團轉裡溺斃。
忘了弟弟是否有掀開眼簾,或是彈開那陀超Q的鼻屎,她只是不斷聳動的,雨,消瘦。
【自卑感】 作者:羊小孩
他的目光,映照在我深澈的眼底,透著一種遙遠且冰冷的色彩,隨後被錄製成一卷影帶﹔每在我走進生命的暗室,便無預警地朝我射來,劃傷了空氣,也刺痛了我,直至房間被滲染得一片血紅,而我,因疲倦,在厚密的腥臭中漸漸睡去。當我醒來,走出暗房,那影帶便又快速收捲入我的胃腹,如結石般浸漬在酸苦的液腔,因胃腸蠕動,不停磨嚼。
【精華區】03(2005.07~09月)
【瞬間】 作者:負離子
攤開的心臟。閃光。猶跳動的哭嚎,穿透城市的
冷靜的宣言。公車車窗上,清晨雨滴所劃下的憤
恨。閃光。包紮傷痛的頭巾,緊緊抱著。閃光。
閃光。緊抱著的背囊深不見底。所有的眼瞳在碎
片之間擱淺。晴空之下。閃光。
警笛跟著響起。
【黑白】 作者:良
昨日,我從陽光斜射的窄縫醒來。空氣都熱著,雪曬成營場的炭。
我的白花凋零,僅供一絲佳餚,下酒。球根醃在童話的水漬,來不及蒸發,百合已熟,吐煙枯黃的粉末。
而今,我早是倒吊崖邊的晝。每日摺起夕陽,堵住時光的嘴。
噓,不說,我們都已白髮;白綾漸長,恰好綁起一聲哀嘆,在最初的結局滾落地獄,輪迴。
【山水三卷】 作者:廖建華
1.
我再那兒的空氣中留了一個我之複製品,念妳賦別或歸來時,能在妳的肺中過濾掉苦味的浪花,再由絨毛寫入竄改過的基因工程,讓石化的妳不受時間之酸雨產生朦朧的滄桑。
2.
嵐屏後的那座山,抓起了半島的衣裳,迫使月台上的人們瘋狂的倒臥地板去傾聽。當海裡偶然飄來一粒沙時,堆捲起的乳房,我在此深深的去摸索龐貝城裡的妳。
3.
因我存於神的掌中,只在散場電影後的黑鴉的夜,持續地為撒旦喝采。如此波浪便搭成了月球跟地球間的梯子,我的肛門拖著颯颯的聲音,從月台和妳展往南北兩頭。
【升旗典禮】 作者:廖建華
夏末的集合場上擁有限量的藍,並在歌喉中逐漸吐出一沱血。學生們以膚色保護膚色的決心毅然,也許那血跡只會在蒸發後才能存在。
當文字的音節在失眠的耳旁零落,只有那手表才會發現是連續性的,然後典禮的隆重,化作室內一股包裝名言香水的氣味。
【仿柏拉圖之舞】 作者:山瞳
你離開後,我的影子開始說話。
偽裝的所有外衣在這短短幾十分鐘裡再一次被扯破,從某個窗口躍進的月光,不安地告訴我,他囂張的荒唐行徑。
短暫的一個午後教人懷念起單純的永遠,你已遠去的平原。
我想念月光,想念你在那底下寫及的思念,某一種鄉愁式感懷;那裡,你習慣說著生活裡的人事,交錯點綴自己彷彿垂老者的遺世般心態。
孤獨一人的荒涼,與30多年的熟悉事物告別後,過了頭地嘲謔益發地感傷;你的石窟,壁上人物繁不及備載,多數的舊識,一起細數起無法回頭的過去;我想念你的問候,輕描淡寫的某個子夜,你在沙上寫下給誰的情話,波浪也溫柔地拍擊岸沿,潮水未漲,我們過度氾濫的想念,竟虛擬了一個夏天。
彷如情人間情深絮語,我想念你濃烈隱藏的氣味;將燙喉的酒淺淺地轉化成淡薄甜汁,你灌醉了我們,調和著一首首不經意撒下的颯然雨聲,風已悄悄吹起思念的葉子。恍如瘟疫的病,跳起我們沉醉的東風,很慢地轉身踩步、輕移之間......
你說:我們不被誰治癒......
我們不被治癒。
紅葉片的東方,你靈魂哭泣的山脈,瘦骨嶙峋的脊背開始飄雪;離冬天不遠的白色記憶,一片片跌落、疊起。
溫暖的海洋載著你航行的舟,在北方時,你極冷的眼睛習慣戴著墨鏡,漠然地揚帆或行走;拎起一只旅袋,天地豢養著你未安定的犬狼性格,像隻鷹翱翔的天空下,緊繫著一顆沒有象限的心。
壓抑的年少般狂熱與層疊的圓熟世故,生根地牢抓,你期待的那一日,矛盾終於反叛地宣誓;奔向自由。
「離開吧,離開......」屬我們的願望也會微笑地升空,留下一個永恆卻短暫的美麗。
【精華區】04(2005.10~12月)
【同學會的交代】 作者:呂建春
她得了癌症,切割手術沒能除清,復發,治療些時日,沒完全康復。和先生一起出席同學會,交代了和死神交手的經過,說是開始上教堂,常常禱告,她的身体裡,有上帝祝福的角落。大家上了年歲,生命嫌短,開始重視健康,在安全的角落,說了些勉勵的話,和養身之道。
樂園出走後,語言限制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蛇從伊甸園出來,變成一隻蟲,鑽入多汁的蘋果,在果核裡等待嘴巴咬下的時光。口水會消失,落葉會分解秋天,等死的過程,她清楚,我们也一樣。出殯的車子上了路,就不能倒退,因為沒有人敢超車。
【魚】 作者:良
今天早上六點,salinna以華麗的姿勢插入鞋的臭味,那缺口裡盛開的牡丹現在仍燃燒於小主人的雙目,兩顆火種引燃的巨響,連接沉睡已久的鞭炮,悶悶地開始咕噥,最後終於投下地雷:『媽媽,為什麼魚要跳水自殺?』
「幹麻?還不快給我洗手吃飯!」
而當冰冷的潮流衝擊小主人的手時,那句疑問卻漸漸在腦中描繪一弧彩虹,臨摹。雙手進化成水族館,salinna的卵慢慢在水龍頭下孵化,胚胎畢卡索的驚人,轉生好幾世紀,留梵谷的自畫像,鳴槍。
至今仍沒人可以解釋,為何魚總是在夜晚12點躍出美麗的透明櫥窗,然,當人們正極力研究此怪狀時,已經有十個問號再度死亡了。
【我想】 作者:塔羅白羊
我想
是那天被雷劈到的吧!畢竟,能夠接收到
上帝旨意的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沒
死透。
我想
吃一口甜美的、幸福的、罪惡的、背叛的
芝士蛋糕,頂多是夜裡,睡前禱告時,發
誓絕對不會再犯,反正減肥永遠是明天開
始。
我想
沒骨氣、沒人緣、沒眉毛、沒肚臍也不是
自願的。誰知道當初投胎的時候,是不是
忘了把前世的體重甩掉?不然,就是為了
下輩子不夠用,先將熱量存一點起來。
我想
最可能失敗的理由,應該不是想太多,萬
一有天真的瘦了,必須換掉所有衣物,那
可有不少麻煩。要知道,除了想來想去、
東想西想、胡思亂想之外…我-什-麼-
事-也-沒-做!
【飛行物語】 作者:ballade
當全世界都在新興市中心的廣場紀念煙火的發射和墬毀,廢墟堆深處,我以孤獨開啟圖書館生鏽的鎖孔,推開文明沒落的大門。
這裡不再有好奇的讀者來信,以致連郵差也不知道那條道路的分類編號,是否通往泛黃而未再被借出的百科全書?.
塵埃堆得太高了,比巨人的肩膀還高,幸好書架根基已風化鬆動,只要一格格小綠窗透一點點無韻體的微風進來,黑皮燙金的意象和音節就會啪啦啪啦摔跌下來。
我仔細檢視大腦各各區塊陳舊的展示間,翻過迂曲皺摺每一個轉彎的躊躇,那表面拓踏許久的印痕歪歪斜斜的,扭彎成一個個數字索碼,標記著思潮的每一個毅然直進。
循線前進竟看到了小時候一度憧憬的蒸汽機,依舊持續運轉著世界,不斷添加旺盛沸騰的慾念,推動活塞,扯拉細瑣的齒輪,連帶繁複的龐大機械操作記憶和思緒。「這就是生命」,上頭如是註記。當然只是火車、汽船般鐘擺來回似的,遊走不出寂冷封鎖的玻璃櫃。
流連於新生代動物的時段太久了,這不是我尋訪的目的啊!我的……突然!一種來自進化前期,羊齒和裸子植物大口大口的呼吸撲鼻而來……這是……
啊!原來萊特兄弟的初號機型於展覽臺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地蜷曲著,好像一隻沒有燃料補給而被迫降落的始祖鳥。成排成列的骨架宛如失去了肥大臟器和皮肉包裹的標本,憂傷血液川流不息卻終究凝結在時間透明的琥珀底部,成為未來考古學小心呵護的化石。
幽微的燈倏閃了一下,現實和虛幻明暗互融間,飛行器驀然加速!
大開本的跑道還是太狹隘了,莽撞地碰倒桌面上的筆筒和墨水瓶。還來不及整理溢出的意象,起飛的上升氣流就將我捲入漩渦。
從上一頁翱翔到下一頁,指尖沿著曲面分割的虛線滑行,從遠古中古近古現代當代後現代……我得以鳥瞰不同時區做著同樣飛行的夢……
彷彿連城市也努力展開翅翼,伸長街燈的小眼睛,探看遠方大陸的航道……我疑惑:倘若島嶼相撞,板塊傾軋,高溫岩漿自縫隙湧昇,地球的旅客會不會紛紛向原始生命沐浴的噴泉拋入一枚枚扁平的二度視野,許下遊訪天堂的願望?
當全宇宙的星辰都被命名完畢了,我駕著「幻想號」抵達月球後面人們永遠無法窺伺的起伏被窩,思緒斷斷續續隨億萬年的沉沉酣息呼出……
【黑死病】 作者:ballade
「國王下令封鎖所有出入境的交通線,把成堆的病患丟入海水浴場造陸……」
那年夏天,烈陽蒸騰著黑死病,宛如滾油攪和沸水,狠狠地澆灌這座盆地城市;路面原來由磚塊和碎石砌成的,別具特色的文化圖騰,至今還殘留不能輕易刮磨消褪的焦灼記憶。
「為了飽滿溼度的流浪感,我偶然造訪這乾渴的城市。像一團午後欲雨的烏雲飄過……」
他緩緩探撫貧民窟板著灰色面孔的建築物,款款掏弄拱廊街的耳朵深處,眾多黏膩的耳語,叫賣聲,乞討聲;又不徐不疾地輕跨過貓、狗,和老鼠的屍骸,街道滿佈膿皰的面頰;除了巧巧側身避開從水溝口縫蒸騰的惡臭,還悄悄向水池眼底沉甸甸的願望拋下錢幣……
「終於灑下來了,霧濛濛的淚意蔓延開來,水珠密密敲打空氣溽悶的沉默…」
他降落一家桌椅擺設均品味低俗的露天咖啡座,和那位正靜靜素描雨景輪廓的畫家邂逅,交談。察覺彼此陰鬱不快的風格和筆法後,他們試著爬梳彼此對這城市的觀感,繹理出文明胸口循環阻塞的原因?他們發現,窄狹迂迴的巷弄,像皮開肉綻的蔓藤枝條,已緊緊纏繞且扼住城堡,古舊厚重卻斷斷續續的呼吸。
當轉角疾馳竄出的馬車揚起滿天塵土離去,杯底心底同時蒙上一層黃褐色的苦澀……
「我發覺,我們都染患了這世紀寂寒的熱病──」
【電視之家】 作者: 翁盟堯
有一回到府上過夜,才驚覺原來你家是部電視機!
牆壁是螢幕,每一片瓷磚都公正地放映著無法被扭
曲的倒影。連路過的蟑螂都會被採訪,報導你在臥
房裡掉了餅乾屑。
共餐後我四處閒晃,發現書櫃裡鎖著幾十台人文頻
道,廚房與陽台是生活節目專區,飄拂的窗簾直接
以立體影像介紹極光與太陽風。你說你常年忙於公
司業務,很少在家。浴室裡的鏡子一直無法收看,
水龍頭也不斷傳出雜訊。
你睡床上,我睡地板。我想你應該不會注意到是誰
替你處理散落一地的餅乾屑....。熄燈躺下後,天花
板還在播放戰爭影集。我將你搖醒,手朝頭頂上方
指著,因為我不曉得要怎樣才能將它關掉。
你說你家根本沒有電視機。
【被秋天吃掉的貓】 作者:殺愛
沒有溼氣的早晨,我的尾巴沒有結霜,如久旱的星子藏起所有秘密,不透明底笑著。
沒有吃完的宵夜,拌以去脂的牛奶,猥褻地吃掉爪子,吃掉爪子縫裡的沙子,和沙子裡的蝨子。
卻忘記撕開自己,把裂痕吞成一個洞,然後挖掘一個魚刺便秘的藉口。拉肚子,可以不需要理由?
不愛洗澡,不愛吹風,不愛曬太陽;我的鬍鬚跟耳朵只要秋天,在雪白之前偽裝安靜的嬌羞。
翻開楓葉的掌心,我看見自己的笑臉,發出母親年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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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手,如魔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