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詩輯2

[靈歌]

＜來去＞

她走來，漸漸靠近
像一張舊照片
削瘦，矮小而面容難辨

她走過去了
撕下一張日曆
我轉頭注視
卻是去年的陽曆
缺了一半的陰


＜回家＞　

有時回來
看看那塊牌子
擦擦那面桌子
坐坐那張椅子
偷窺從未見過的曾，曾曾孫子

我總是
離不開這斑剝破落的屋子

＜膨脹＞　　　　　　　

鏡頭推遠
雲押著山頭的鷹
一個逗點

爬升的飛機俯瞰
摩天樓自一本書
壓成一張紙
我在機艙裡
寫著微不足道的壯志

＜動靜＞　

質疑牛頓慣性定律
如果動則恆動為何我始終無法靠近妳
所有出發都有終點
所有開啟面臨關閉
或許妳也是自轉公轉的星球
與我保持等距

＜寄居蟹＞　

請你記錄我的足印
那些負重而顛簸的斜行
是一行行，淚的文字

也請在我屋頂上灑一些沙
飽含苦澀的鹽
試一試，哪一顆
終於將我壓垮？

我將在沙灘上留言
而我的淚，永不再流


＜終於＞

皺紋拉直後
失散的歲月彈出
都是往事
年輪盤旋而上的樹幹
越高，枝葉越是垂老
泥土拉扯，等著
閉關的日子

＜風說＞

故事收尾宛如收線
謝幕將散場打成背景音樂
除了私語，沒有劇情
一如空中降落的紙鳶
無法回報，遠去的聲音

沉默空曠成草原
風是流言
熟悉的都塗改
陌生的回音四處佔領
妳竟以斷崖空白我的姓名


＜盲目的張望＞　　

一扇窗，高高掛在牆上
闇黑編織蛛網
偽裝的瞭望
貼著膏藥的瘀傷

被幽禁的靈魂
白天蟄伏
夜裡四處晃蕩

＜還是別忘了＞

書店裡的一把傘
是忘了翻頁的空白
等著，下一本新書上市撐開
天晴時空手離去
大雨時急忙回來
記得，將冰冷的雪意
擋在門外

＜你丟我撿＞　

跌倒都是拾獲
我們長得越高
傷痕越多
腰卻越老越柔軟

＜轉折＞

上山時路斷
點燈時狂風
今晚躲雨時
卻意外重逢
我們沉默對視
彼此放晴，將腳步放輕
讓偶遇牽手睽違經年的戀人

＜只要＞　　

世界太喧嘩
陽光幾乎刺瞎
瞳孔縮小一雙貓眼
我只是微塵
當世界停止騷動
一秒鐘，風會止步
我就能掉下來
掉進妳的心
慢慢燃成光點

＜霧＞
　
回頭總是太遲
總是比前往的路程短促
總是隱身伏擊
密林或山丘
袖手遠方嘲笑
我們辨不清
前世或今生

＜執＞

我死了
口中依然含住一個名字
高音拉我過橋
低音推我落水
我在迴音四起中呆立
堅不吐實

＜問＞　

你們來向我問路
排成長長的行道樹
我像季節一般
旋著手中的轉輪
打開東西南北門
每一條通道都給你們
光自我身上不斷流出


＜淡色1＞　

色彩，讓水接收了
一如雲天傾入湖中
我的筏，深眠如夜鷺
不知幕已悄然升起
遠處市廛輕輕騷動
也只伸個懶腰
山後的鐘聲敲響
震動霞光漸漸黎明
納我的靜默
沉澱淡色

＜淡色2＞

我們擁抱
山的深水的淺淡墨
彼此臨鏡，一重二重
以弦樂探索
容顏酡紅著體溫
讓暮靄躲入晨光羞赧
為妳畫眉為我雕塑
沉魚回眸，落雁空絕
垂簾輕啟霧中著色

＜分手＞

妳下車
留下拋錨熄火
街燈落下來
在妳髮上貼上雪花
目送寒意回流
我漸漸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