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遏抑的懷舊

[林德俊]

新年大掃除整理房間的時候，意外從塵封的紙箱掏出幾隻布袋戲偶，忍不住伸手把玩一番，舞著舞著，那些原本身姿凌亂疊躺如屍的唐三藏、孫悟空、沙悟淨和豬八戒，瞬時鮮活了起來，我想起多年前代表大學的文化交流團在菲律賓搬演西遊記的場景，也想起那時同行的幾位同學，他們多數畢了業就未曾謀面，還有一些異國臉孔，通了幾封信之後便斷了聯繫……。

一扇神秘的門被打開了，鑰匙是幾隻戲偶，記憶的連結由物而事而人，由點而線而面，血管又重新注入血液，蒼白的面容因為血絲的擴散而紅潤起來，過程幾近死而復生那般驚奇。相關的人事物自另一時空傾倒進來，包含一些毫不起眼的小細節，我則在此一時空迎接某種淋漓飽滿的感覺。

物件如此微妙，失去原始賦予的功能，轉而扮演盛裝記憶的容器。忘了怎麼打的陀螺、發黃的電影票根、生鏽的別針……，標記著童年歲月、青春戀情、一些特殊或平凡的什麼，如今都顯得珍貴，它們都朝向一個年輕於現在的自己，既陌生且熟悉，那個自己在時間裡兀自發酵，靜待你哪天旋開這瓶陳年的記憶紅酒，品嚐遙遠距離所釀生的美感，醺醺然陶醉其中

懷舊究竟是一種什麼樣複雜的情緒和心念，不容易三言兩語道盡。它似乎是驚喜的，往事舊物的溫習，帶來重新發現的喜悅。它又似乎是傷感惆悵的，沈湎於追溯過去的同時，從前已逝的現實正不斷地拍擊此岸。它也是一股流行風潮、收藏的特殊品味，過去的「破銅舊錫」歷經時間的淘洗後成為痴人藏家眼中的「古董寶物」，舊時的童玩、零嘴、企業娃娃、生活日用品等等有形的物件，乃至卡通漫畫人物、老歌與老電影這些文化符號，匯聚了一群人的集體記憶，濃縮了一個平凡卻無可替換的年代。

四五六年級的大朋友們對懷舊的渴望，使得許多廠商紛紛推出復刻版的舊物，有一陣子，柑仔糖、竹蜻蜓這些兒時的零嘴童玩在便利商店的架上重現江湖，老字號的王子麵搭配紀念版的黑松汽水，吃起來有一種特別幸福的滋味，全新生產的老東西，即使味道和從前一模一樣，卻因為文化意義的賦予加值，而顯得格外難能可貴。

能夠懷舊，其實是應該心存感恩的。人對於過去的記憶是很有限的，活到今天我們不知遺忘了多少事物，如今我們透過這些舊物，訝然發現：「原來許多點點滴滴，都還在那兒，好好的！」。昨日事今日不忘叫做不健忘，從前事今日不忘則是不忘本，慶幸我們仍有回首來處的能力，保有的懷舊的興趣，代表我們並非一味地往前看。

記得有個收納專家從經說過：「凡是超過一年以上未曾使用的東西就該丟棄」。那麼，現在的難題是：究竟該不該丟？因為懷舊情緒的加持，增添了我對這些「無用之物」的不捨之情，可是家裡已經沒什麼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