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詩壞詩爛詩分不清的時代

[蘇紹連]

一、劣幣與良幣

　　2011年雖然開啟了詩集出版的盛世，卻更加彰顯了一個好詩壞詩爛詩分不清的時代。

　　除了得到三大報或大單位的詩獎外，出詩集也成了取得詩人身份證的熱門途徑之一。而出詩集似乎更容易些，效果也更立即，變成了流行。

　　眾多詩集的出版，無助於建立好詩的形象，只有讓好詩壞詩爛詩更形模糊，而壞詩集和爛詩集透過高明的裝幀技術、宣傳密度所帶來的銷售數量，更是推波助瀾的不二法門，使得詩壇的面目彷彿全都風雲變色，形成大量劣幣趨逐了少量良幣的現象。

　　2011年被出版人挑選出版的某些詩集，遭受了出言不遜似的批評：「這麼爛的詩，也出詩集！」的確，有不少讀者拿到詩集後，看不到幾頁就開始訐醮，正如同2011年某個文學獎得獎的詩，也引發罵聲：「這麼壞的詩，也會得獎！」大喇喇的興起何謂好詩壞詩爛詩的爭端。

　　不是好詩才得獎嗎？不是好詩才出版嗎？不，這個時代，往往不是絕對的。出版人絕對不是笨蛋，笨到砸錢出或爛或壞的詩集而不知痛癢，其實出版人是聰明而耍商業手腕的，因為他已看清這個時代裡能取勝的，不在於好壞的抉擇，而在於引爆能量的多寡。換句話說，你得獎的詩或出版的詩集，要能引起爭議、博得版面、占據宣傳媒體，那麼，你就贏了。所以現代詩壇不見得是好詩當道，而是有可能壞詩爛詩當道了。

　　更甚者，進而推動所謂的「壞詩獎」，來顛覆各大文學獎的詩獎。然而各大文學獎的詩獎，不也已經常有被讀者痛批的爛詩壞詩得獎嗎，何必再多此一舉？　2011年台文館主辦的「100年『好詩大家寫』新詩創作獎」，名目標榜「好詩」，徵三十行內的詩，首獎新台幣60000元，四十名佳作10000元，光佳作就總計給四十萬元了，真可謂大手筆的給錢大賽，得獎人數也似乎是空前絕後了。像這樣的以「好詩」稱之的詩獎，哪能是想舉辦「壞詩獎」者所能抗衡得了？

　　然而，「好詩大家寫」，大家真的寫得出好詩嗎？白靈在《一首詩的誕生》裡說：「世人少有立志要寫壞詩而不寫好詩的，寫完後也少有人自承寫出的是壞詩，多半自認是好詩，好壞不是自招的而是他予的。更何況好壞並無二分法，常常見仁見智。」因而在舉辦的任何詩獎名目上，標榜「好詩」或「壞詩」都是極無聊也極武斷的。

二、誰該負責

　　不管舉辦多少回詩獎，出版多少本詩集，仍然無法確立好詩詩壞詩爛詩的篩選準則和共識，年年如此，只是2011年在爛詩集(相對於某些人的看法或許是好詩集)大賣和壞詩(相對於評審的看法或許是好詩)得獎之下，變得更為劇烈難堪更為令人焦躁和氣餒。

　　整個詩創作和閱讀的社會氛圍，是瀰漫著沒有準則的憑各自喜好或厭惡來運作的風氣，換句話說，好詩壞詩爛詩之間不是對立，而是你儂我儂黏在一起，致使大眾在什麼是好詩，什麼是壞詩以及什麼是爛詩的問題上產生了混亂和困惑的感覺。

　　最為無辜的是讀者，某些讀者會想讀詩、買詩集，往往不見得是因作者的詩寫得好，而是因為詩作或詩集的外圍價值，什麼是外圍價值？例如：作者的新聞或八卦消息引發了讀者的興趣、詩作的得獎或名人的推薦讓讀者像蚊蠅飛向那些光環裡、詩集的美麗包裝和造勢宣傳誘發讀者的購買慾.……等等，若是失去了這些外圍價值，讀者可能對詩連瞧一眼都沒有。這樣的讀者，甭想叫他來分辨詩詩壞詩爛詩，那是「無彩工」的。更何況某些讀者的詩學素養永遠未見提升，老是停留在一個低水平的認知裡，無心或無意見識高水平的詩風，那當然會忽略了真正的好詩。

　　而雜誌、副刊和出版社的編輯人呢？他們有時也是無辜的，因為編輯人面對來稿者是上司、詩壇耆老、掌權詩人、親密好友等人，難免受困於人情壓力而昧著良心降低取稿水平，但也因此，他們有時是好詩的推手，有時則是壞詩爛詩的推手。然而，有一種更遭糕的現象，是編輯人本身並非詩創作能手，像有些雜誌副刊的編輯人是散文家或小說家，竟也當起詩稿的篩選工作，這樣哪能不遺漏真正的好詩？哪能不把垃圾作品當珍寶？是故，哪個出版社的詩集最為水平不一的，或哪個雜誌副刊登出的詩作斥著難以下嚥的壞詩和爛詩，往往可以從編輯人和出版人的身上找出這樣的端倪。

　　詩好詩壞詩爛最易引發爭議的，是在各大詩獎公布的時候，得獎詩作在詩壇的褒貶不一，這時批判矛頭必然指向詩獎的評審委員，評審委員得承受挨轟挨罵的風險，如果剛好是現場公開選定及講評，搞不好台下有人會當場舉手發言質疑評審委員的評詩觀念。其後公布的評審會議記錄，如果正好公開了委員們相互矛盾的選詩標準，這豈不是呈現了委員們之間對詩好詩壞詩爛的分辨也是一片混亂不清？連評審委員對好詩壞詩爛的分辨都無法取得共識時，那叫普通對詩認知不是很透徹的讀者要如何找到一個分辨詩好詩壞詩爛的依據？

　　詩作品是由詩人寫出來的，故而去怪讀者、編輯人、詩獎評審分不清好詩壞詩，不如怪詩作者自己寫詩怎麼不知把關。但其實，詩作者也是無辜的，創作本來是自由意志行使下進行的行為，作者唯有依自己擅用的技巧表現其個人特色，不必去考慮作品完成之後別人怎麼看待，只要詩作者自認滿意即可，詩好詩壞詩爛都是別人取決的事，與作者何干？可是，作品的始作俑者是詩作者啊！讀者說詩好詩壞詩爛，不都是指著詩作者的鼻頭罵的？有名詩人寫詩給第一夫人，讀者就罵他是爛詩人，有詩人專寫直白的詩登到副刊，讀者也罵他是爛詩人，還有老詩人罵網路詩人寫的都是垃圾詩，年輕的網路詩作者罵老詩人不長進。這些隱隱然相互指責的現象，已慢慢的從詩作好壞的爭吵變成詩人好壞的裁奪，或許不久就會爆發詩人之間的世紀戰爭。

三、適者留存

　　一個很現實而必須接受的事實，就是做為最自由、最需原創的文類──詩，是絕對無法客觀定義好詩壞詩爛詩的，只要是任何定義，都是阻礙詩的發展。

　　人，可以區分好人、壞人、爛人，從約定俗成的道德標準來定義，而好詩壞詩爛詩的區分，不在於詩作品內容的道德層面，也根本不能訴諸於法，用法律判決好壞爛。工具，可以區分好工具、壞工具、爛工具，這是指實用面的好壞爛，能快而順利完成工事的就是好工具，工具壞了不能使用的就是壞工具，不好使用的就是爛工具，但是詩不是工具，也不講究實用。有人一再試著要區分詩的好壞爛，但觀點都會被推翻，因為詩終究是一種透過欣賞而體會的東西，每人的資質和偏好各不相同，難以制約為同一觀點。

　　不能區分好詩詩壞詩爛詩，從有新詩的文類出現以來就一直存在，只是到了2011年，受到諸多表現方式的改變，或後現代觀念的推波助瀾而更為劇烈得無法收拾。例如：文類界線模糊，詩和散文和小說形成分不開的連體嬰，詩中可以見到散文的肌理，也可以見到小說的骨幹，詩不是那麼的純種族。又如詩跨到藝術領域，與聲光、影像、動畫、裝置等藝術結合，有的詩反而成了藝術的配角，失去了主體性，變成詩不詩的。當然像「作者已死」、「解釋權在於讀者」「誤讀的美學」這類沒有誰是權威的觀念成為強大的主流後，所有的理論像是煙幕彈一樣，讓好詩壞詩爛詩一齊分不清楚。

　　所以，過了2011年後，大家不要再問詩是什麼了，也不要再辨別好詩壞詩爛詩了，這些都是很無聊的事。詩，任其發展，適者留存，不適者自然會被淘汰，這是不變的定律。

[博弈]

是這樣嗎?

[博弈]

此次觀看台灣現狀, "適者留存"並非如此, 更多的程度像是
"留者留存", 各行各業都有這個現象, 但這個留存, 其實也只是
短暫的表象. 說, 耗久了就是專家, 一般人還是願意有權威的,
因為省事. 好詩壞詩, 等死了之後才知道.

寫詩是個長期的執著, 站在人的高度上, 誠品的書架上有幾本台灣詩學的
刊物與詩集, 這個高度, 不彎腰不墊腳(沒有暗示喔), 也是取放較快的位置.
思台灣詩學一路走來, 確實辛苦, 貢獻很大. 我試想, 如果沒有那幾本書,
書架上會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