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版宣言:給詩國的創作者們
近些年來,我一直被迫接觸許多我以前不願意接觸,或自認不擅長接觸的生命議題。
比如愛情必須面對的現實條件、根深蒂固的傳統家族關係、深切干擾著個人自由的體制問題……皆已不是過去埋首藝文與哲學,那個終日讀書的我,所能夠承擔的了。
它們一再將我自認為一個浪漫情懷的作者情調,擊毀而復重建、困惑而再振奮著。它們以一種不得不然的壓力,趨迫我去面對他人與自性,進行真實的交涉與對談。
與其說這是一種成熟長大,倒不如說某些單純的細膩,因經歷而變得更加迂曲而複雜了。
也許可以學像鍾文音這樣看破的捨棄:「我不能深愛一個人,若我深愛一個人,那個人就會以各種方式消失在我的世界。」然而事實上,女作家亦從未放棄過繼續討論那修羅道上的愛別離。
於是我產生了多重的面容,環繞住那個慘白的、渺小的自己──是在相生相剋的矛盾衝突之間,用誠實的痛苦換一些遼闊與深邃罷──然後回到自己曾經熟悉又曾經叛逃的藝文與哲學的核心底,展開新一層的對話、反覆持續地詰問自己。
因應民國百年,蘇紹連前輩邀我擔當「國家」詩輯的主要編選人,不禁令仁傑重思自己的創作與近年來的生活。
我是這樣信奉吳爾芙「女人無國家」的說法,但其實也非常同意葛拉斯「任何故事都需要嚴肅的政治」的理念。
無論喜不喜歡、反對抑或贊成,生活在台灣土地、以民國作為歷史紀年,是一個無庸置疑、不可規避的事實。詩人作如鄭愁予所稱一種拿著鏡子、敏感於雪線之上的生物,似乎也該要為這百年家國省思一些備忘錄、預設一份計畫書。
又不如這樣想吧:每個人皆有屬於自己的時代,每個人都可成建自己的國家。
一個人要如何看待自己的故事,又如何在這故事之中投射時代、印象國家?
三島由紀夫創作《憂國》作為生命旅程的終站,殉道般地爆烈出一個美與尊嚴,傾滅即巔峰的世界;簡媜以謳歌與祝願,也以怨懟與憤怒書寫《天涯海角》,則是拼圖式地張貼出一幅尋根溯源的旅程。
台灣經歷民國一百年之間,有你,也有你所摯愛所懷念所厭棄所捨離的一切。無論風華還是滄桑,如今留下的你,又將如何面對下一個百年?
這是一張以詩諭國、以詩立國的自薦書與邀請函。冀邀你提起筆,請說給我,說給世界,也說給過去的、未來的自己聽。對這百年家國施予祝賀或悼祭、留下建言或箴言,把自己,放進以詩構成的歷史裡面。
莊仁傑 2010-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