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詩去野餐

[王浩翔]

我一直很想帶詩去野餐，在和緩的四月，山花盡放、新雷響過，在一處綠得四處押韻的草地上，和一些人席地而坐，讀詩，然後野餐。

在藍得像剛逃亡的天空底下，先讀一遍夏宇的〈野餐〉：「微弱，如眼簾的／啟合。我用美學的字眼／說到它，宇宙中最神秘的一部份／詩裡面唯一的主題……」彷彿在我們所席坐的這塊領土上，做了一則最完美的宣言。於是，我們開始最為甜蜜的復仇，以詩。

我們帶自己喜歡的食物，還有相關的詩，只有在讀完詩後，才得以拿出自己擕來的食物，慢慢品嚐。例如尚在減肥（不是來野餐嗎？減什麼肥呢？）的朋友K便讀起了陳克華的〈肉身三明治〉：「你吃下你的舌頭，然後／繼續吃著你自己／一口一口，我看見這個尋常的早餐／你悲哀地一口一口吃著自己的肉身／你以自己做成的營養可口三明治，當然／還有你最鍾愛的／美好牌天然甜棗醬」然後就拿出了她的三明治，大塊朵頤了起來。之後，朋友M則讀著馮青的〈秋刀魚〉，輕輕展動她塗滿蜜唇的嘴說：「和著檸檬的香味／淡淡地擴散著別離的哀愁」、朋友R則拿出了洛夫的詩，讀〈南瓜無言〉的一小段，彷彿在他的湯裡也有「帶點隔夜的木樨花味」、有人則讀了顧城的〈豆莢〉：「在新鮮的夢中／在清淺的呼吸中」，我們一一地開動。

用完了餐點，有人提議吃水果，於是讀了洛夫的〈午夜削梨〉：「觸手冰涼的／閃著黃銅膚色的／梨／一刀剖開／它胸中／竟然藏有／一口好深好深的井」、李進文〈削蘋果的方式〉：「咬一口，就發現你──在相約的地方／你是多汁的夜，我是香味」、還有蓉子的〈紫葡萄的死〉：「──那飽滿多汁的顆粒／經常在消逝前流出紫色的汁液」……。此外，再佐以美飲，如羅門〈咖啡情〉：「眼色迷迷／姿色盈盈／夜色漾漾」，喝著香味濃郁的咖啡，還有商禽的〈龍舌蘭〉：「祇有你才是寂靜，／因為你是唯一的聲音」，在詩酒之中，雅興都至。而在美飲之外，最好也來個甜點，於是我讀起了鄭愁予的〈冰淇凌食者〉：「陀螺形的宇宙旋升旋落／以及孩童頭髮的飄張／（另一隻手牽著母親）／以及　看見星星在寥漠的太空／開始晃動起來」。在山花盡開的四月，坐在樹下，和詩一同野餐。

在充盈詩句的午後，我們在廣漠的宇宙裡，彷彿不時排列組合的句子，隨興地成為了另一首詩。


2006.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