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樹葉間的月亮
在故鄉的屋簷下,每到夜晚
河流的反光都是握得住的
而那懸掛樹葉間的月亮比夢還輕
每一棵成長中的樹,每一個
孩童,都能用自己的指尖
觸到它的呼吸,那薄而又薄的呼吸
有衣襟,有著聖潔的肉體
我以為,樹葉間的月亮就是故鄉的眼睛
不管離開幾十年,它都盯著我
如盯著一棵,暗夜裏已能奔跑的樹
2012.6.11
■ 晨起,見烏鴉有感
沒有黑暗,世界就不是完整的
沒有烏鴉的早晨那算不算
早晨?濃密的枝杈間,一團黑影
跳來跳去。它是自由的
因它而現身的第一縷晨光
我們從未見過,我們的身體
立著高高的屏障,而烏鴉
大半生的時間保持沉默
從這棵樹到那棵樹,從這個早晨
到另一個早晨,它獨來獨往
人世間獲得解放的那個人
也是這副脾氣,他也想長翅膀
飛臨只屬於他的容身之地
烏鴉一直等待著這樣的時刻
我們當中,第一個醒來的幸運者
將聽到整座天空的聲音
“那些囚徒,只會把夢掛在
屋簷下,而你,你能看見
風裏也長著隱形的枝杈
上路吧!只要天地在,何來
黑與白,故地或他鄉”
2013.1.13
■ 雨中,停在樹梢尖的鳥
陰冷的城市裏,這棵樹已經
夠高了。那些鳥習慣於停在樹梢尖
(看得見淋雨的人,看不見道路)
它們鳴叫,僅僅出於對天空的畏懼
持續了幾天的雨在南方,有跟蹤者
有突然失去夢境的人。在南方
鳥兒收攏翅膀,時鐘就會指向寂靜
在那裏,唯一的光源都來自內心
那少有的波瀾,聽從於命運的
三根手指,在民間,抑或居於陋室
這棵樹已經在路上,它是隱形的
(樹梢尖的鳥,是否有遠方?)
大地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誰也無法較勁,哪怕患病中的魂靈
2013.1.16
■ 佈告欄
每過一段時間,佈告欄裏就會貼出
尋人啟事。那一張張
似曾相識的臉,已在人群中消失
現在,那些走丟的人
把世界視為近鄰,把隔夜的雨水
當作無法擦幹的淚滴
有一天,他們路過佈告欄
看見日益模糊的自己,風吹來
眼神裏的光就會偷偷散去
他們活在千萬次的呼喚聲中
這一回,終於得到認領
而空曠的大地上,有人還飛來飛去
2012.11.6
■ 魚
夏日午後,河灣裏遊著一隻會說話的魚
“他們讓我活在水裏,可今天起
我要遷往陸地,活在你們尚未遇見的事物中”
我問“那樣的事物是否存在?”
魚答“昨天不在,今天不在,明天一定在”
我又問“它會在哪里?”
魚答“它將到來,就在你的想像裏”
我一個人站在河灣邊,只等天色暗下來
這時從遠方傳來另一種聲音
“你遇見的不是魚,那是未來的你”
2012.4.18
■ 室內植物
我要說的,不僅僅是吊蘭,看似下垂
實際上它正懸空。時間養不活的
都可以交給暗中伸出的手
常春藤、散尾葵、垂葉榕、黃金葛
它們有名字,處於自己的光線中
我很少驚動它們,哪怕在深夜
它們可以從對方身上聽見自己的呼吸
急切的,舒緩的,甚至力不從心
一棵植物逃亡了,月光也想趕上它的步伐
我所熟悉的每一個人何嘗不是這樣
居室裏的燈光是自己的,黑暗
也是自己的,雖然都有過相似的掙扎
這世上所有的室內植物都不輕易說話
它們有替身,如斧子砍下的木屑
根莖都不在了,木匠仍舊走來走去
2012.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