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偉在《台灣新詩的三種關懷》中說所謂的三種關懷─政治議題、鄉土議題及社會議題─正好對應國家的三要素:主權、領土、人民。蕭蕭在《台灣新詩美學》中談現實主義美學時,發功「土地、情愛、事義」三招,與李漢偉隔空比劃了一回,還補充了另一要素:政府。但關於詩與政府的關係,蕭蕭很含蓄地提點出良知與政府的關係:
就一個詩人的現實關懷而言,人民、領土、政府、主權,四者之中,政府是統攝「人民、領土、主權」的實質執行機構,詩人必定站在與政府相對的位置上,如果他對「人民、領土、主權」的關懷是一種愛,那他對「政府」的關懷則是一種監督。「人民、領土、主權」是永遠的愛,「政府」則隋時空的不同而有所輪替,卻也永遠是監督的對象。若是,二十一世紀的台灣現實主義詩人,依然有極大的寫作空間,蘊蓄並且展現「台灣的良知」。
蕭蕭的詩教顯然是溫柔敦厚的典型。但二十一世紀以來,一方面似乎正如蕭蕭所期的大有蘊蓄與發展空間,另一方面或許是因位現實局勢變化得十分「後現代」,以及文學自身快速「後現代化」的結果,詩人關懷「政府」的方式即使還沒到達「全民大悶鍋」式的集體爆炸性演出,至少也已經開始在個別作品中探尋那個極大空間以及可能「詩意地安居」的有利位所。李進文最近在聯合報發表的〈功夫〉,巧妙襲取並融合了「雙周大法」─周杰倫式的雷撲和周星馳式的少林斧頭幫足球街舞,語言的玩弄堪稱當世的如來神掌天饞腳,動靜之際,愛╱害難辨,足為蕭蕭預言的見證:
功夫╱李進文
再見了純真年代
他試著愛,他愛;靜下來
他腆著小腹,活煩了,但自信還能愛
快腿如迴光彈開,蜻蜓點水猜一猜
他不擂台,怎麼愛
練習拳腳以除害,他是第幾害?活該
他愛,就屬他最會愛;靜下來
馬步蹲下來──起勢,
偏頭,微笑,善揮右手,對群眾
氣貫丹田,呼!
想到那玫瑰園,蝴蝶在掌心傳言
夢土,到底還在不在
他導引孩童泅泳於經脈,管他死活
他賜一掌風滑過人民,自以為溫柔
他呻吟,比武,他夜夜要愛,愛
靜下來。他刺探敵情,在竹林,嘴臉,
以及島嶼之間跳來
跳去。遇襲,他就飛簷走壁。真情
與假義,過招──吼,他厲害,
有啥人比他還會愛
他想他會好好活完他的一生,為了愛
愛台灣。他靜不下來
【2007/07/09 聯合報】
另一首孫維民的〈再致一人〉,首三句以隱身的矛盾語法暗諷權力的內核與原質,後三句如同曠野中的對話,雙方口氣溫和到不聞火氣,似乎身心修養都到了家,但莊重屬靈的視域與世俗的伶牙利齒之間幾無交集,但如此現實與超現實意象的併置,卻造成某種突梯的效果,讓人在忍俊不住之際不禁疑問:何以對話雙方對良知的定義如此天差地遠?
再致一人╱孫維民
權力顯然是堅固的山寨
賜人平安,高遠地觀望黑暗和荒涼
幾乎如一神祇
我說:「我為你的靈魂憂慮……」
但你始終重視個人衛生
三餐之後,必定刷牙
【2007/07/01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