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列車 (何亭慧邀稿)

[VanGough]

剛剛醒來，我和四月。
長椅閉上眼
隨行進的韻律哼歌
乘客兩三
之間的距離
是綠色

而磚紅，牆灰，野花紫
流動的調色格
沿地平線……

雲輕巧變換泳姿，列隊
遠離地球的軌道行駛

宜，蘭
我怎能在一晝間翩臨每座小鎮
（連名字也像）
像這植花的季節？

有雨，過蘇澳卻沒人看見
海哪
穿了一件灰藍色的風衣跟著
旅客一個個從山邊冒出
坐滿車廂

在我身旁坐下的男人
收起粉紅色的傘
幾滴原先可能落在木瓜樹上的海水
又順著種種偶然
滴落我的書頁

澆熄那場西班牙內戰
（雖然詩人緊握的心上
仍如火如荼）

我不時抬頭看窗外的雨
免得眼睛灼傷
（避開海
深深的目光）

dark dank dark dank dark……
你知道到達目的前會經過幾個隧道嗎？男人問。
三十七。

海就那樣裝作陌生
狡黠地面對
（喂，我們不應該大吵一架嗎？

我想念你的擁抱。）
可是就是過了
理所當然一無是處的年紀

然後又是隧道
海 黑暗 海
海不慌不忙地
面露微笑

以前我住過這裡。男人說。
傘已經乾了
水珠升凝成置物架上方一小片
粉紅色的雲

原先可能揚起又迅速飄逝的煙硝
落在詩人黝黑手心
逐漸羅布成他的掌紋
（和平到了）

類似愛情。
海在松林後面
白卵石上面
不見破損的小木船
也許去年的颱風讓松樹老了，少了

發電廠，出海口
乾涸裸露時間的去向
有一座橋
從無人經過

可是就是過了理直氣壯一無是處
除卻寫詩的年紀。
海噤聲道別
從窗框中消失
我再度後悔沒有吵鬧沒
被浪覆沒

男人揮舞著傘：
其實以前我是個詩人欸。
（下一站：新城）
雲喏，他也忘了帶走

像這個季節
一晝就告別了每座小鎮
剛剛醒來
已過初綻的花蓮

＊寫給聶魯達《在我們心中的西班牙》(1937)，以及 火車上偶遇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