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3)

[kama]

朋友 (-3)

如果初中三年級重新分班前的暑假
你沒跟同學跑到墾丁玩
沒站在疾馳的吉普車上揮手眺望
或許你，就不會摔落沙灘、跌斷頸子
你會曬得黑黑的回來上學
發現不再是清早第一個到教室的人
你會看到早已坐在教室角落
翻著民生報棒球版的我

這樣的話，你與我，一定會變成朋友
你周末會約我到青年公園打棒球
我們的青春期會多長高五公分
我們會比賽打工存錢買野狼機車
一起烤肉慶祝考上台北的工專
一起做實驗、搞科展
一起在圖書館趴在桌上睡到閉館
一起去南部的化工廠實習
晚上偷偷把宿舍行軍床搬到屋頂
枕著手吹涼風看星星…

如果真的讓我考進工專
我一定會遇見那位材料工程學教授
妳的父親，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年
成為他的笨蛋助手，設計古怪的東西
一起去參加日內瓦的發明展
一起去臨沂街巷內的老外省菜館
一起，不，看他喝啤酒、聽他罵政府
或許我送影印資料到教授家時
會遇見妳來開門，還閒聊個兩句
但我永遠不會像如果前那樣跟妳相識相知
也算不上妳父親的朋友
只是在他過世後，才驚覺他好偉大
（或是渺小得可以親近）
可以對妳宣稱他是我的亦師亦友

如果這樣如果的人生變化
還是讓我補習、插班、轉系、混進大學的話
或許學長，就不會因絕症而早逝
他的英文藏書就不會捐給系圖書室
蓋著悲涼的浮水印、積著灰塵
我也就不會讀到湯恩比的《歷史研究》
不會認為事後已知的結構
能照見事前未知的歷史
不會誤把只能存在於書面與意識中的歷史
當成現實生命前向與後向的延伸
不會亂想：說不定我會與他成為朋友
而是真的成為他的好朋友
從迎新會，開始

我們會一起去圖書館視聽室
邊喊著「超難懂的、超難懂的!」
卻把超現實電影「安達魯之犬」看了十遍
爭辯這是童年回憶還是中年情慾
究竟屬於文藝色情片還是宗教驚悚片
唯一確定的是，我跟他會忽略外界的變化
專注於耽美的追求
唯一確定的是，外界變化會照舊
但什麼社會、經濟、國際、自由、民主
與他，我會重新付之一笑
唯一不確定的是，當今日之我消失
在流光的甬道的盡頭
是否，將有人目擊？
而那人，曾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