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8)

[kama]

「兒啊，什麼叫你怕得捂住了臉？」
「爸爸，那個魔王你難道沒看見？
魔王穿著長長的袍子，頭戴王冕！」
「不，孩子，是一條夜霧在迷漫。」

每次視訊通話時
總看到你身後那片書架
五彩的書脊與花雜的標題
參差在桃木櫸木深淺不一
東拼西湊的書架上，十分絢麗
雖知打開那些書來讀
必定嚴肅生硬無比
卻仍想伸手拿下來翻看
用些機巧的問題
套你告訴我書本的內容…

「玻璃窗裡擺著漂亮的西洋書籍。宗助站在窗前凝望了好大一會兒，那些紅、藍和繪有圖案、花紋的書皮上，印著鮮豔的燙金文字。書名的含意他當然明白，但宗助並不想拿起來翻看裡面的內容。他絲毫沒有這樣的好奇心。」


如果不用自己看書，想知道什麼
就直接問你，該有多好
像你書房傳來微弱的音樂
是舒伯特的歌劇《魔王》
你手頭在讀的書是夏目漱石的《門》
你心裡在思考的問題…
或許你沒有特別在想什麼
只是專心閱讀，不然就專心聽音樂
而我總是想像過度
抓著幾段文字就要談歷史脈絡
政治意涵、作家心路
對我一長串的洞悉啦、問題啦、可能性啦
你往往只是「嗯」、「嗯」
然後簡明扼要的告訴我
明治日本的功能，或德意志的構造

「每當經過書店就想進去看看，一走進去就要買上幾本，這已經是宗助很久以前的生活習慣了。有一本叫做《History of Gambling》(博奕史)的，裝幀非常美觀，被擺在櫥窗的最中央。不過，這本書也只是給他的頭腦裡增加了幾分新奇感罷了。」


此際我彷彿聞到了咖啡的香味
忍不住偷偷打開
網路地圖的街道視景
去看看那些一起去過的地方
我懷念的咖啡館
竟變得如此殘破不堪
在清晨的陽光中
窗緣的遮陽棚爛得見骨
想起那年你被殘酷地放進
玻璃展示箱
之後總帶著這種
Nice得令人受不了的Nice…

「宗助花了十幾分鐘時間，把所有的廣告仔細讀了兩三遍。他沒有什麼地方好去，也沒有什麼東西好買，只有這些廣告清晰地映在自己的頭腦裡，而且有時間一一閱讀，了解其中的全部內容。這種閑情逸致確實使宗助得到不少滿足滿足。在他的生活之中，只有這麼一點餘裕可以誇示於人，除了星期天星期天，他平日再也找不到一點消閒的功夫了。」


這麼多年來我逼出你許多話
你也逼出我許多話
或許我們唯一不能談論的
竟是詩，唉！這不意外，一點也不意外
正因我的書的下場是讀不完
我的詩的結局是寫不出來
我的朋友
成了我的詩、我的書
所以不意外，一點也不意外
我當然不告訴你
你也當然不問
關掉視訊後
我是哭得唏哩嘩啦
還是兀自玩起「傷心小棧」

「爸爸，爸爸，你還沒看清楚，
魔王的女兒藏在那邊黑暗處？」
「孩子，孩子，我已經看清楚，
那不過是幾棵灰色的老柳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