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別列列申(2)

[kama]

親愛的別列列申︰

每次給你寫信
我總想把褚威格的小說
改寫成《一位陌生東方男子的來信》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我多希望是在那微雨的深夜
秘密觀賞李香蘭《我的夜鶯》的夜晚
你與我,宿命般的相遇
那是法租界一家即將倒閉的小戲院
一群來自各國的文人朋友
在大戰過後放下了仇恨與傷痛
放下了政治思想無可調和的衝突
肩並肩擠在沒暖氣的黑房間
為電影裡日本女孩與俄國養父的悲劇
偷偷流下幾滴眼淚
當然這幫老爺們是不會哭的
他們不摟起袖子互罵「布什維克！」、「法西斯！」
就算是清純可人的李香蘭的面子大
那天你遲到了，擠進門來
正好撞到畏畏縮縮站在後門邊的我
你就站在我身邊看完了上半場
你也沒有哭，只是有時撇過頭眨眨眼苦笑
我注意到你鼻梁變化豐富的曲線
與微光中綠色的眼珠
下半場你到前面的席位找朋友去了
不料走了兩步你又回過頭來
掏出手帕給我，說︰「小兄弟，我叫瓦列里，很高興認識你！」
看來全場哭成淚人的
只有我

不過你還不認識我時
我早就認識你了
那次我跟幾位學長去上海澡堂
我正蹲著洗頭時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接著傳來一陣低沉的北京腔︰
「對不住，小兄弟，請讓一讓」
我一回頭，愣了
我看見了你，當時我還不認識你
怎麼一個深目高鼻的老毛子
說著這麼優雅的京片子？
更沒想到十幾分鐘後我認識你了
學長跟我介紹說你是中國的吉普林
這後來成了我倆的笑話
那時我還留著一搓小鬍子
你一下衝著我舉著手說「嗨！希特勒！」
又是一陣大笑

一群人圍著你泡澡談文藝
照例我又畏畏縮縮敬陪末座
那時不知哪來的勇氣
我看到你時不時手往後伸去抓背
竟擠上前說︰「別列列申先生，幫您刷刷背吧！」
熱毛巾蒙在頭上，刷背的時候
我看不見你的表情
但你的聲音竟讓我的前額
有種聽歌劇時顱內共鳴的感覺
你說︰「小兄弟，這樣吧，跟你說個故事
算是刷背的回報...」

「這春秋戰國時代的吳起，就是那母喪不奔、殺妻求榮、伏屍中箭的吳起，我的中國話還行麼，對對對，就是那為小兵吮疽的大將吳起，話說他為魏文侯平定了河西之地，魏文侯死了，魏文侯的兒子怕他功高震主，魏國的駙馬也忌妒他...」

「先生，這故事我聽過，於是駙馬爺建議魏王把郡主嫁給吳起，如果吳起願意，就可以信任他，魏王說好，駙馬爺就與公主在府中設宴招待吳起，把魏王有意招親的事說給他聽，但席間卻故意讓公主數落自己，那吳起是甚麼人啊，心高氣傲，他一想這郡主可不好娶，於是推辭了，這下子失去了魏王的信任，只好流亡他國」

「對，小兄弟雖是中學生，但知道的不少啊，可你知道那魏國公主是怎麼數落駙馬爺的嗎？這你就沒聽說吧，哎呀，其實那公主也不是悍婦，就算私底下有些刁蠻，在酒席之上、外人面前，可都是舉案齊眉，夫妻相敬如賓啊，那吳起，本來是盛情難卻，宴會末了已經答應與魏王結親了，是賓主盡歡，深夜公主與駙馬送吳將軍到大門口，目送吳將軍上馬，夜色沁涼，吳起躊躇滿志，不料駙馬府門關了，吳起隱約聽到公主說了一句...」

「哎，說的一句甚麼啊
我的別列列申先生，請快說啊」
這時你抬起頭伸了個懶腰
回過頭來看看錶，對我狡黠的笑了笑
把食指放在唇上作了個噓的手式
又指了指澡堂門口，我別過頭往那看時
一個梳著油頭的上海茶房闖了進來
把手往柳腰上一插
對著澡堂的小廝尖聲尖氣地喊道︰
「小相公，我要的洗腳水燒好了沒有啊？」

我的好瓦列里，我又笑得喘不過氣了
這信今天是寫不下去了

愛你的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