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

[liawst]

33
即席問答有時較能流通
自己成了通路
感而遂通

自己寫詩
要製造一只感
是難的

筆記是感已先在了
感是邀請
敞開

但詩可以這樣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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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是憑空立說
果然是難的
故詩人真是一等人

像書法
亦是無對
泯除對立著的那個
放下對立的
一命題之自行

一破曉之吊橋
夜行者已過
晨起者未至
而花香浮動
水流恣恣

一守望者越過自己
看著這個
他心裡頭有個底了
雖仍只是零零濛濛的
非霧非非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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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跑得快
彎過四線道
中午的熱氣在外
但車速慢下來
流量過大

中午的世界
無一水之依傍
豔陽下
眾樹搖曳

眼睛裡飄宕著因為老去而留滯的雲

種子長成大樹
從縱觀諸有到洞悉虛空
一棵樹如何成長
成長到象徵的高度

那時時間緩緩消逝
語詞像失繫的星子
沿著無定的路線綻放
黑暗中
星空是一首傳唱著的哀歌

從樹木凌空而立
我們看到詩的遠意
成長到那樣的高度
遂只是隨手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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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語掉落
伴隨著一經驗自我的完熟

有敲門聲

一系列的挽歌
一群繞過前村的葬儀歌隊

風
總是有風

涼亭裡歇著
一首哀歌歇著
歌隊歇著

紅土新翻
亂鈸和誦經

在希臘
他們從未設想到這畫面

野草長
早春
錦繡服飾搭上身
他從一介平民躍昇為神祝

屬世和屬靈的交界

再走長些
他歌唱
再長些
比哀歌更長

那個他們稱為人世的地方

他在交界上待得不久
他不久也躍過那線
那年他五十三

詩誕生的時候
希臘還年輕
中國已經老了好幾回了

他遂想及老子只是寫他的韻文
據稱春秋時他們作興這些
他也是個愛唱歌的

調子很大
所以抓下來是一段一段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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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最簡單的法事
兩個人
熱鬧喧騰
一陣又一陣

晚飯後開始

他和祖父去
海邊
窮人家

海岸側有一盞燈
維持著均衡
當黑夜來臨
掀開一點遙遠

屋子窄
兩三間
土夯的
老舊了就會往外凸
傾斜
屋頂很低
所以那棺木就顯得異常龐然

生死之際
生者在這邊推
死者往那邊走
死者並沒有往回走的意思
這邊的推於是就把那個空隙騰出來
容下許多靜默

所以需要喧鬧
那靜默出奇地聽話

祖父那時還好
他有一只巨大的身影
足以對抗法事裡的出奇的靜默
同等龐然的死

休息時段喝了些熱湯
回程被記憶省略了
只路燈多了些
可能還疊合了與父親的記憶

行當留在喪家
隔天他們會用人力車拖回

近三十年了

這一次較近
二十五年
和茄冬伯公去
仍舊是靠海
遠些
或許是海後退了

還有弄樓
是兩人表演雜耍
一陣鑼鼓上天

一般是窮人家
一兩棵大樹在門前
窮人家之前不見得窮
也可能不是窮
可能只是不花錢

但這一次茄冬伯公不拿錢
他悶著
幾次經過家門前
他覺得當拿師父的錢
只有兩個人哪

後來茄冬伯公死了
他覺得有一種東西也走了
連同小學裡那個曬神像的老師
同一世代

連同那間破落的廟
茄冬伯公在那裡教小孩敲鑼打鼓

一派北管

只北管接上那荒涼張力裡的宣告
奮力奔赴高處

北管的諸作裡
各個部位拚力鼓吹
皮鼓銅鑼
有一種記憶
一種幽情
但曾經是殺氣草莽地
烈燄衝天
高溫難耐
生死成了同位格
都在火外觀看

那樂音之火衝向虛空
拉拔一條風的動線

法事過後
因為風動
好多事還在找尋著自己
等塵埃落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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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經是情感的科學
打造沉默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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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

水蛙仔是布袋戲裡那深於人世之海的真假仙
到了別的戲齣裡他曾經是先覺那一類的
在我們的集體的意識之初潮

帶給我們相應於時代的荒謬與突梯
但他對我們這些矮小的孩子他沒興趣
雖則他一般矮小
恐怕更小些
因為一個老去的糟老頭的瘦弱

狗肉是他給的
我吃過一塊
在佛教的文宣裡這是滔天之罪
雞肉一般的
更靭些罷了

他來是配合著黃昏暗淡的灰
是眼睛給的顏色還是記憶的篩選不得而知
也是僅有的幾次
他是那種聞得到死亡的少數
地下選民
先到喪家紮好了草人
鋪設好一種氣氛
從最低的層級
你在現場要感到無虞之安心
那是因為往後的路上有了這個墊石

而且他一直跟隨
法事中就在角落過餘生
飯食之頃他照例活得最兇
法事是深夜結束的
那時他準時圍繞著眾人
眾法師大人
贏取精力旺盛的美譽

翌晨你將無可避免地被他迎接
如果是出殯日
普通看日仙都把時辰算到一塊
絕早
他當然是精神抖擻的
不是朝氣那種帶光的
是從昨日黃昏預留的
從第八個生命中心喚來的

也只是聽大人說病死的罷
來不及聽的遠去的高音嗩吶
恐怕是金光閃閃的
在年輕的時候

他的孩子正常地上班
在工廠做事
那時代大概是紡織廠罷
他的故事就中斷了

想像他矮冬瓜的身軀騎著鐵馬趕赴每一場死
還沒有散去的現場餘溫以及反高潮的群眾的聚攏

[liaw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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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邊地
邊地上兩截鏽蝕的鐵軌

邊地不是畫出來的
不是編派的
所以不是可取消的
那比較是世襲的
最外層
很薄
很游走

像回聲
山坳下遺漏的
滾石一般
斜坡上下
於是有了旋律

洞洞洞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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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鵝愛嘗鮮
嘴上工夫不必多說
天生天養
雲裡來雨裡去
他也當平常

拎著褲子破窗越牆
事後還是一條好漢

金牙閃動不已
他的得意
洞洞洞洞的
法鼓聲催
那硬生生扯開的靦腆
笑臉停駐一只幻影軍隊
異鄉客也愛瞅著的一道道刻痕

兵敗
山倒
英姿仍在
誦經唱法
特別是取經一役
對眾生宣講慈悲
拜佛禮神諸義

非康樂隊騙人戲法
非賣藥膏雜耍
一種儼然
洞洞洞洞的
敲擊著眾生的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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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地餵養的生畜離了故鄉
其實也不過是一鎮一鄉之遙

聽他打鼓
火候外有一絲哀愁
與經歷無關
是極遠的邊地傳回來的

中風後
他就帶領著他的軍隊
跛行於廟前
子夜清晨黃昏
話語聲調帶上神秘
極明白的遠意

[liawst]

海鵝沒學過書
可念疏一般強
唱作具佳
出神入化
是那種小奸小惡的
夠了
吃得開

漁色不是缺點
他們彼此需要
漁需色色需漁
如斯而已

懶散當然
刁當然
但脾氣其實不大
偶而耍人玩
拆散姻緣倒還無之
亂鬥鴛鴦是法仔伯幹的
也沒聽說他下過這海

待後輩晚生他幾乎要有一種清冷的豁達了
其實只是無聞問
也當個日後競爭者一般提防
沒有後續的了
大概日後大小是可一眼覷決的

文的不行他也認了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有個哥是壇主
幾個表堂都混著這口飯
看神看鬼的
人起人落

死死生生

[liaw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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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理解到了四十才學會說話

那種話
康丁斯基一直說的
內在的需求

內心產生一個聲音
寫下來
差堪告慰的
有時竟然呼應得不壞

他盤點著少年時說話
內心自有一種熱
但話一出口就迷失了

嗯
沒有形成內在的需求
沒有一個空
沒有伴隨著等待

那熱現在還在
不迷失了
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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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沉默這回事
他爸也在行

大概知道詞語的為難

沉默另一面是生氣

都是小事

有發落的請做事
叫腳少時

腳少就那幾個
好日子又撞一團
死的人同一時段斷氣
魂歸離恨天

他就氣
指天罵地
媽幫著叫人
但爸還是氣

那當不是氣
那是事情擠在他胸中自然生就的叫喊

小孩也只是靜靜的
看這一陣風過

那就到深夜了

早期更無法預料回家時段
因為看日仙照神意走
後來制式了
十一點左右回來
盥洗罷
風和日麗

也該休息了

如此這般的沉默

有時上街
街角也會碰面的
連招呼也不打

現在知道了
現在他是父親
見到兒子
彼此也難打招呼

只偶而說說

那一次跟孩子說這彈琴
手下去要去聽那音
像人家bob dylan
五音不全
但他別有東西
所以能那樣唱
成那樣的人物

孩子就決定不練琴了
專心讀書

如此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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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少缺時
有空他也會跟著出去
當然只能打雜
看熱鬧

直到收攤
坐意大利的vespa

法事中爸也少說話
只閒閒說當壇主與腳少不同
壇主一句話勝過腳少千萬搬弄

然後就抽煙

爸西裝畢挺
姊說的大老闆樣

他一年兩套新製西裝
都由街尾進來仙作

他去了一個月後
進來仙也去了
找去作伴

也不說的

[liawst]

起床後不言語的。畫好符。倒過筆來往符頭尾敲打兩下。
貼到床頭上。小孩還睡著。這麼瘦到只剩精神。完全沒有物質的一個孩子。像布列松的電影剪接。將就著長。將就著放。
還有脾氣。骨灰甕裡每一只灰都飛舞竄動。很難使他們安靜。叫他們安靜他們竊笑。你也管不了。太多了他們。
小孩是他們的回程。一只圓圈的後半圈。走完這圈那圓就上昇一級。小孩跟他們很好。路上他們負責開燈關燈。有白天有晚上。
而你是分配好的闖入者。負責闖入密林。誦經講法。帶領一批批結束旅程的圓圈。歌者哭者。回到他們的火燼。
首先找到門。然後找到風。
門還是你負責敲打。風由文字裡的眾神喚請。這部分經費由喪家出。你只是一名替身。
小孩會乖的。符一般有年紀。一歲周期。到時他就動身返鄉。留他不得。要找第二個早晨。不言不語的畫。敲。貼。然後坐在門前。
小孩醒來。看著你睡在陽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