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丁斯基/藝術與藝術家論

[liawst]

17
個人透過個人內在去進入時代的內在
在一個意義上
個人即是時代
個人的到達即是時代的高度

個人所至是個人的一只孤峰
亦是時代的孤峰

首先孤峰以天外之姿形成此世的眺望
他們在眺望中尋索到攀登的方式

路走出來了


他們宣稱山被征服了
孤峰被去過了
被禮敬過
被遊過覽過
被到此一遊過

到達拆解成一句一句的宣稱
最後孤峰仍還其為孤峰

繼續那個偶然
那個獨處

00
一個發生過的高度不能被攀登到達
它必須被經歷

所以每個人都必須進入自己的內在
去經歷那個到達
那座孤峰

山脈是先在的
一座一座的山峰聳峙

往內走多遠
就往上走多高

山谷的深即是山峰的高

海天一色
內在就是世界

內在給出得越多
世界即越形丰盈可掬

發現那些山脈
創造那些發現

看即是發現
看即是創造

畫是一種看
書寫是一種看
各式各樣的看

諸藝之觀
一藝一藝之觀

觀是高高地看
站得高才看得到

看到了那原先就在的

這樣
在這個看的裡面
在這個看出去的活動之中
世界以本來面目認清了他自己
世界抵達他自身
從一個高度
從一只境界

看提供一只境界
世界到達一個新的高度

[liawst]

18
在那些宣稱之中
多少人眺過
登過

去過

世界就往前了

看見了之後
再度遮蔽是必然的

因為山不提供眺望
是眼睛亦不提供眺望的

內在的一個精神強度才提供這個
時時刻刻在才能時時刻刻精進

那是教化的大題了
為西方所無

康氏在此亦是孤軍深入
孤軍與孤峰兩寂寞

此所以西方人是澈底的才性論
天才書寫的歷史
難言創制
因他們藝術就只是藝術

他們沒有山川相繆
沒有峰峰相連

他們是一座一座的孤峰矗立
一首一首的哀歌傳唱

[liawst]

叫喊必須成為吐吶
開闔

搖滾仍然維持那個始眺的悸動
曠野上的吶喊一個個連綴起來

他們將現場叫喊成曠野
每一首搖滾都敞開著命運的內景

這樣
叫喊仍是叫喊
有出無回

只一聲聲叫喊在
礦野是無言的回聲

此無當於理

書法是吐吶開闔的
有吐吶開闔方是造形
可修而至的

但叫喊仍在
酣暢了
不再哀傷

有去有回了

曠野點化為山川
搖滾點化為松濤逝水
而命運就是萬古愁了
千鍾可解

[liawst]

19
不能有神化的形式麼

祭祀即是永恆的形式

還是有永恆的形式的

有永恆的時間
永恆的空間

時間有一個向度
它次第展開
然後到達永恆

空間亦復如斯
如斯展開
如斯到達

那是如
虛舟

是這樣了
才展開了藝術
藝術家

所以每一藝術裡都棲息著一只永恆

形式要如此地思及
才能成就
藝術才在永恆的向度上展開

康氏的每一點都要碰觸到最基本的問題了
他來到存在的底線
向著曠野注目良久
側耳傾聽空中傳響的諭令
他將之轉譯抄寫
行文裡也滿布著訊息

[liawst]

21
一切會歸於內在需求的康丁斯基
是否註定成為一個心靈論者

藝術本身即是一門社會學

藝術家必須掌握他的群眾
他的子民

他的藝迷

首先他要在藝術的運作中得其悠遊
因之可以創造最適恰之作

他亦要教育他的子民
何以這是好的
這是美的

何以永恆在此
何以永恆成立

等等

他們仰望著他
他們信仰他

在一個點
有一個時刻
他的人跟作品會合不分了
那時他就到達了
他建構了他的社會

這不是方舟麼

他們的傳統這般如影隨形
一絲一毫都不放行

方舟成了西方人最大的形式

而心靈是一只青鳥
牠要如何啣石填滿命運的大海

[liawst]

22
兩次擄獲
一是命運
一是命題

第一次成為人
第二次失去自然

第一次形式上是伊甸園
內容是薛西佛

第二次是藝術

一次一次被抓取
置入他們的文明

文明一步步擴張
向神界一步步逼近

歷史重演
在他們藝術的圖版

藝術是他們返鄉之路

他們追隨水草
回到了最終極的一站

白色的獨角獸在水邊飲水

還要說下去麼

走了那麼遠的路
你才發現這片土地是當初允諾的地方
早就經過了的
夠久了
荒廢了
你們帶著你們的文明遠離

現在
神回來了

現在
神再度把你們引導到這裡

你喝了水
變成一朵水仙

不要再流浪的
替命運打上一只領結

00
透過命題
到達藝術
到達人

透過命運
知道自己
知道自己怎麼遠離神

第一次返回是藝術
第二次是思

99
人與自然交會之處
康丁斯基認為是內在
心靈

大自然成為心靈的命題
心靈成為大自然的命運

這樣
心靈就是一只大夢
如費里尼所言

命運是馬戲團
藝術是今晚的戲碼

掌聲
幕啟

臨水的一刻
你就墜入這只夢裡

你發現你是一朵很好看的水仙
開在搖滾區
隨著獨角獸與小丑們的表演搖曳

[liawst]

22
在西方
藝術是窗口

心靈囚禁在命運的荒野
藝術是逆旅
歡迎你住宿休息

屬靈的可以飛翔
獲得歡愉
屬世的背負身體這只大石

只在搖滾區
這只大石才飛起來
滾動在窗外的天空

心往內奔跑
身體守衛著這個自由

薛西佛是個晃子
西方人是心靈主義者

他們深入內地
以藝術構築他們的伊甸園

他們相信藝術
充盡地享用藝術

身體是邊界
內在就是曠野
先知的居所
一聲聲吶喊在畫布上奔馳

他們特需藝術

作品是內心的映像
作品是流水

宗教跨過軀殼
直接進入內在
進行內在的對話
強化內在

內在以藝術強化自己

看來
唐吉柯德才是原型

石頭不滾動的
石頭旋轉

旋轉的石頭是風車
以想像的世界對抗實存

這才是命運
存在主義者是一批聽到這些邊界發聲的人

我們就是邊界
我們在兩個方向奔跑

心是口深井
兩條路構築它的牆面

我們飛
我們也墜落

我們墜落的時候以為我們在飛
這是荒謬的

所以存在主義接上了先知的預告
喝止那個奔跑
墜落
回到邊界內來

心浮上來
成為脈動

搖滾區成為搖滾者
聽自己在邊界上的發聲

不要再在回聲中尋找自由
你本來就是拋擲在那一聲聲呼告裡的

在回聲的每一剎那之間唱歌

回聲凍結
掉落下來

一朵朵水仙花瓣灑下來
落在你斑斑的髮際

[liawst]

25
精神就是形式

西方永無一永恆之形式
所以他們就必須製造出一時一時的形式

他們在那個製造裡見證精神

一形式之成是天恩
一形式之必歸於毀敗是上帝另有安排

其實他們未進於憂患意識之理知

耶穌解決了的
後人接不上

耶穌解決了許多
其實他只解決了一個
根源性的
但後人接不上
遂發覺耶穌遺留的事許多未成

恐亦耶穌無文王演易之力

然西方人在這個形式之製造裡感受到創造
再次面對曠野的開發與成就

他們深於此道
他們亦甘願

奉主的道

在這只方舟上他們敞開
這就是自由
這就是飛翔
這就是天空

漂泊於洪水之上的自由
飛翔
與天空

存在主義者看到了
他們是青鳥
從方舟上飛起
看見了這滔天大水

貝多芬亦看見了這個

所有藝術家在內在的滔滔裡都看見了這個
所有藝術家在內在的滔滔裡都是存在主義者

洪水沒有退去
成為方舟的軌道

漂泊是軌道

曠野退得好遠
那一聲聲叫喊成了天際的流放的星座

[liawst]

26
當世界是反的
藝術就是一只鏡子
造世界的反

藝術就永不是自由
因為藝術永不能有逍遙

自由是一空名
逍遙方是真自由

自由尚只是一思想
未實踐為真理的

未兌現的允諾

他們藝術的出身所以可疑

他們是盜火者
擎著火炬照看石洞中的壁畫
一路有驚詫

精靈看精靈

千千萬萬只鏡子的折射
一道又一道無所遁逃的光線們的竊笑與議論

千千萬萬個理論

他們實在不是青天白日的民族
若有陽光
亦是曝曬之用
沒一個陽敞的文明之世

現在我們也在鏡子裡

[liawst]

34
康丁斯基經過一連串理論的彈奏
回到了天地初啟的單音

藝術恢復了自由
解除時空的囚禁

藝術家得到了解放
世界卻淪陷了

世界再度墜入蒙昧

西方運用了大量俗世與藝術之反差來炒作藝術
他們的藝術之成就是媒體的成就
但亦因此維繫著他們的世界以機會

結果是商人主宰著藝術機緣之供給與切割
無計數的靈魂交易

乃這些無計數之事件之洶湧
這些仰望者堆積的懸岸
懸岸邊的眺望
將藝術推向高峰

中國自亦有反差
但那個反差在藝術之活動中首先就被繳械了

那個反插成了藝術品氣的檢驗反證

當然中國亦有炒作之事
然總是存在著一藝術自證的
所謂天爵
所謂清流
所謂文人畫
所謂民間

所謂隱

名目繁多
族裔繁多

以維護藝術
或頡頏俗世

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

而皆付之一笑之泯
江湖相忘
而有個宕宕無名之物事者在焉

這乃是成人之美
有諸多人世之內容者在

因為入於文章
好壞都獲得成全

[liawst]

39
所有藝術曾經到達他們允諾的高度麼

音樂是一個高度
詩意是一個高度

什麼是允諾呢
允諾是到達麼

音樂到達麼
詩到達麼

Guns N' Roses到達麼

至少他們清澈於允諾
勉圖於到達

他們一往無前
火闢草萊

他們享受到那一度的荒涼

這曠野這麼高大
風這麼強
星這麼亮

他們全然地聽
全然地看

歌聲放逐在燃燒的彼處
留給夢與現場

他們漂浮於這涼爽的夏夜
當然
主人缺席著
但那個邀約仍在

他們應約前來
先知的饗宴

歌聲在外

當歌聲遠去
夜深如許

一滴滴熒火晾乾
他們到達了

這就是內在
這就是一幅畫

00
康丁斯基是很純情的
雖然他囉唆
狀似複雜

他一點點從敘述抽離
但他一步步勿忘傾聽

他將自己轉向一個深情之思
而其實那內在的音符不甚安分

這就是藝術麼

99
歌聲回到靜默的歌者回到舞臺
你坐在臺下

觀眾已經準備好了
幕啟

[liawst]

康丁斯基亦和榮格一般
住進了那顆巨石之中

他以內在的聲音認定藝術死活
試著樹立藝術的獨特與莊嚴
拒斥了實用
如此
藝術與生活斷為兩截
成了不相干的領地

乃他們的生活是生吞活剝的麼
實用之中沒有可觸及之物麼

沒有任何一個內在的發聲存在於日常
這樣
宗教亦排除在外
這樣
繪畫即宗教
美學即神學

取消神學

就美學必排拒神學
就神學必排拒美學

所以才有學統
才有各自的山頭
各自的領土
發言臺
肥皂箱

於是有一個時刻來到
當這些新鮮用盡
一切回到起始狀態

那些反動著偽善之學的西方人
現在就只能棲宿於荒郊野地
他們開發了新的王國
小孩一般地撒野

到那時
他們就需要先知了

需要一個強大的內在的聲音

新的神學再度出現
新的美學再度興起

總是這樣地

而存在亦因此無明之莽撞
此一愚昧之無知
而稍稍贏回一些局面

藉著一次又一次的各學派間的辯證征伐
一次又一次地捨離衰敗的文明

人們一次又一次在那個厭倦中折返原始的荒地
傾聽那再來的內在的聲音

於是存在又獲得了新生

自始存在將一個定時器植入無明
時間來到
無明就會自動毀棄

這樣的安置被解釋為神意

於是
另一批使徒又上路了
另一批無明又起步了

[liawst]

西方人拒斥現實
所以他們才需要那麼多現場
所以才製造那麼多現場

畫是一只現場
畫廊是一只現場

教堂是一只現場

演唱會是一只現場

現實被分派到現場之外
分派到現場的邊際

在現場得到了力氣
才能夠繼續走在這無內在之聲的實用的現實

期待著下一只現場
在期待中捱受著現實

現實被一只一只的可期待的現場營救

得救是可期的
一次又一次的完成救贖
這樣繁複交織著他們的人生
他們的悲喜

這是他們的存在學
他們的流水

康丁斯基是個存在者
方舟上的牧靈

但是啊
他們的這些現場果真讓他們到達了麼
果真他們得到救贖了麼

他們的現場提供足夠的力氣扛起現實麼

現場提供他們一只遺忘
屬世之身有一個暫時放置的空間
他們可以暫時離開自己一下

不是扛起現實
是提供存在一只暫時的住所

離開自己
以便遇見更內在的自己

但是他們不往內走
他們離開自己
往外走

他們製造一只一只內在
製造一只一只內在的發聲
這些藝術家
歌者畫者就是發聲器

他們就是內在

群眾跟隨著
亦步亦趨
就走進了內在

一次內在結束
群眾又被拋回

洗禮了一番
又放回到囚籠
做一隻學舌

等待下一次放飛

飛進內在
那片晴朗無翳的青空

99
夢是一只內在
所以榮格走了進去
住進去了
長期居留

佛是一只現場
內在
所以他們看過來了
走過來了
走向現場
走向內在

但是他們真的聽到了麼
他們聽到了什麼

那內在的聲響不就是約翰們的奔告的語詞麼

你往內跑
其實你往外馳騁
越跑越遠
這樣才安全
這樣現實就找不到你了

你就可以找不到你了

你就是現實
你一直就是的
你也是內在
但你太忙了
忙於尋找
忙於期待

你錯過了
錯過了內在
錯過了現場

錯過了自己

在你有一刻至少是清醒的時候
你果然聽到內在的聲音
那一直是你的曠野
你是曠野
你是先知

你就是現場
你也是佛
你也不是

這樣一路繁華競逐的

但這是中國了
西方之外
印度之外

夢之外

[liawst]

34
兒童或民俗之作較天成

然後呢

他們是沒有下文的
一個句子
不成篇的

而更大的兒童
他受誰教育照顧

當然不是扼殺才華的學院
是無意識
陰影王朝

他有一個好的
與無意識密切往來的方式

以感性的有了藝術
以理性的有了學問
以知性的
那無意識就升上來成為陽光
從可能性兌現為此世之光源

西方所以藝術學問仍向可能性討生活
而中國是無意識從潛存狀態成無實現狀態
無意識實現為文明
那在西方是神話所豢養的神物靈獸
到中國都得道昇天
作成了文明

有了音樂
有了詩

乃兒童們的好是被文明保證的
他們被看到了
是被文明裡的眼睛看到的

被張九齡式的士人看到了

他們的作品不能即是音樂
即是詩的

他們是道境
不是道心

道境無作品
道心有了一個對
道境就只是天光雲影共徘徊
大自然的花草一般珍貴
但更多化為無言大地的泥土沙塵

只自覺方能提上來
成為大道
道路
人人可修可證可到
自己透過創造保證自己
那就是文明了　

那時就風吹花開
都是春天

[liawst]

47
藝術得以成立的要素是形式
是內在

藝術可以道說藝術麼

他們的形式那樣不穩定的
週期性的更迭
以拋擲過去為代價來購買新形式
然而
新形式難道不是舊貨新妝乎

說內在聲音之未能在舊形式中透出
甚且抵制之
消滅之
那是一形式之生命週期至矣
汰舊換新之時辰來到

於是新一批的
新潮的
爭奇鬥豔的藝人各施所長
經過一段混亂殺伐之後
誕生了新藝術

藝術價值之衡定遂只能由後死者擔任之
或者由詩人記錄之

重新檢點每一藝術區隔的詩元素
詩之核心
以詩意之消長衡定一藝術區隔之藝術成效
成就

這樣
歷史的追問轉為本質的追問

康丁斯基所言的內在的聲音即是詩

時代作為一存在體
內在聲音即是此時代之新聲
新的音樂

由詩心占時代之興衰

單就西方藝術言
他們這些藝術要與詩意取得一相應的配當是困難的

即使是詩
是否相稱於詩意仍是可疑的

當他們那麼內在地向內在聲音
向詩意靠攏的時候
他們總不免是神秘主義者
總不免大量大量地丟棄西方
不只是舊的形式
舊情懷亦一併丟棄

當然他們是丟棄不了的
總是在那個可不可以的夾縫中透出此暫得喘息的詩意來

在一只一只
小小的換氣之間隙裡
突然有一個詩意的敞開

西方人是活在一個其大無比的形式裡
其大無比的夢魘
以之為舞臺
以之為現場
以之為內在

然而詩人的純粹使之不得不眺向這只大幻影的邊際之外的星空
神秘的去處

詩的彼方

這個最邊際的傾吐就是他們的哀歌麼
以哀歌為究竟

他們的文明如此有其始
無其終
有其實是他們的創世的鴻濛迷離
無其終是他們沒有一事一物之遂成

不能如我們山川自然皆有笑語
人世閭巷而能有詩情畫意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