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題而出──發現《保險箱裡的星星》

版主: 楊佳嫻

破題而出──發現《保險箱裡的星星》

文章向明 發表於 2004-01-08,1:12 pm

 十位六年級上下的青年詩人出了一本詩選集,要開新書發表會,邀我為他們去站臺推薦一番。我常為我這上了年紀的老蒼頭無論什麼場合,總是被點名講話而煩惱,好像這是我這老人應盡的義務。我問支持這本書出版的隱地該說點什麼好。他說這本書名怪怪的,什麼「保險箱裡的星星」,好多人問我都解釋不清,你就從題目上來著手吧!他大概知道我對詩的題目一向有興趣。我想也好,我就作一番破題而出的解釋吧。

 提到這個書名就使我想到俄國詩人馬雅可夫斯基所寫的長詩《穿褲子的雲》。《穿褲子的雲》原名是「第十三個門徒」,書送到衙門檢查時沒有通過,馬雅可夫斯基想了兩年才定下這個怪名,可是卻使這首長詩受到極大的重視。雲是在天空自由自在來來去去,不受任何拘束的,如果把雲穿在褲子裡,可以想像得出是多麼的不自由,多麼的受委屈。馬雅可夫斯基寫這首長詩的時候(一九一四──一五),蘇聯的當代藝術是要「打倒你們的愛情,打倒你們的藝術,打倒你們的制度,打倒你們的宗教」。而他是一個「憎恨一切屍體,崇拜一切生命」的詩人,他這書名的含意是不要活得像「穿褲子的雲」。同樣我們也可以來解釋《保險箱裡的星星》。保險箱是用來藏金銀財寶貴重物品的,而星星是屬於天空,是發亮且運行的。把一顆顆發亮的星星藏在密閉的保險箱裡,就星星言是衣錦夜行,是暴殄天物。就保險箱言是不倫不類,不是適材適用。取此為書名是說這些青年詩人雖然都熠熠有光,可是卻都埋沒在沒被人發現的角落,就像星星藏在保險箱裡。這是修辭學上隱喻的運用。如果說這些詩人就像「保險箱裡的星星」便通俗易懂了。

 是什麼原因要說這些青年詩人像保險箱裡的星星呢?詩人白靈在這本詩選的序言裡勾勒出了這些e世代詩人的特色。他的描述非常傳真逗趣。他說:「世紀之交投入詩壇的這些詩人似乎已經注定將『電子化』他們一生。他們消耗青春的方式,是『手指』賽過腳趾;『列印紙』厚過稿紙;『空中漫遊』遠過地面散步;『老實虛碰』多於假假實撞;『即時發表』重於深入閱讀;而『可計次的分眾』較茫茫人海的大眾更讓他們『心裡有數』。」白靈的這一段俏皮的描繪,活活的把這些新新世代的詩人和中老詩人的寫詩路數黑白分明的區別開來。這個gap既複雜且深遠,非常難以逾越,新新世代詩人陶醉在電腦虛擬實境中寫詩的這一大套,正是老老世代詩人抵死也不相信,更不會放下尊嚴一試的楚河漢界。而在「網路詩」尚未普遍發展壯大到威脅「平面媒體詩」的今天,正如白靈所結論的「青年詩人是遲遲難以『一鳴驚人』的,必須一鳴再鳴,甚至十幾鳴之後,才有機會『驚到人』。」

 也許青年詩人自己的詩裡吐露出的未被發現的苦惱最直接。這本書中便有這樣的描寫:

 花枯萎以後/蜜蜂才長出翅膀/彩虹出現以前/故事早已臻於終點/(間略)一直到那時,詩句們/才開始被發現(李長青〈寫詩之為一項實驗〉)怎麼我的大唐盛世還未到臨/衰老已率大軍四面八方襲來?(林德俊〈歷史博物館〉)但是就我的觀察,六年級的他們是不用那麼急著就要進入大唐盛世去卡位,看看那些早熟的,一砲而紅的天才詩人,有幾人不是曇花一現?如果不堅持,不把詩視為一終身的追求,就是進入大唐盛世也會被人忘記。我倒認為他們之所以視為「保險箱裡的星星」乃是受了詩壇太容易追求新的詩潮的影響。他們稍前一代的部分詩人在刻意追求後現代詩風的助長下,敗壞了很多對詩有理想的人的胃口,使許多人見到青年詩人的詩,便會以為那是同一類型的產品,因而拒絕去親近,怕自己程度不夠,進不去那種高深莫測的詩。我認為這才是他們「更難以施展羽翼」的真正原因。

 如果我們不囿於成見,如果我們認真去比較各世代詩人努力的方向,便會發現他們這新新一代詩人是自覺的,是沒有跟著潮流走,也沒有一步一趨的緊跟前行代詩人的足跡。經過內化自省,形式特異乖張顛覆的作品幾乎已經完全迴避,有回歸到素樸抒情的可喜趨勢,最令人眼亮的是他們都活在人間本土,觀照社會變異和思索人在物欲中的去從,而不是在後現代狀況下不見盡頭的與人無關的個人私語。我們只看幾個詩題,如李長青的〈午后與母親散步〉,李懷的〈慎獨〉,林德俊的〈老城市之謎〉和徐國能的〈主婦詩人〉,以及女詩人紫鵑的〈我和我那信手捻來的憂傷──與趙飛燕對話〉,便知這些「保險箱裡的星星」事實上仍未眛於我們悠久的抒情傳統,真是言之有物而不虛無。他們將是從保險箱裡解放出來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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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
台灣詩學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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