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杯中物－－楊澤的三首未收入詩集作品

[楊佳嫻]

《米哈波橋上口誦一偈》
a
人在橋上過
酒在橋下流

人在橋下走
酒在橋上流

b
睿智的阿波里奈呀
善飲，且充分痛飲狂歌過的

恐怕現在，連你也記不得了
生前一杯酒的滋味

即使是你墓中的牙齒們
也無法，回答哦回答

那些，我當年就想問問你的
有關鐵塔以及超現實，有關

１９９０作

註１：〈米哈波橋〉是阿波里奈最著名的詩，詩人１９１３年出版《酒精集》中的代表作，或許也是廿世紀西方世界最膾炙人口的一首情詩。橋在巴黎鐵塔附近，為連結塞納河兩岸的橋群之一環。
註２：阿波里奈其實是當年巴黎前衛文藝運動的靈魂人物，兼有詩人、藝評家的雙重角色，不僅是立體和未來派的健將，也被目為超現實主義的先驅，他曾把巴黎鐵塔擬為牧羊人，寫出「牧羊人，啊，鐵塔，
今晨橋群朝你咩叫了……」這般妙句。


《七條之歌》
a
妓馬
皮條客
按摩的盲天使
還有，盤據於大街
小巷的囉客唆客們：

當頹敗的胃囊牽引我
走在燈紅酒綠的路上
在午夜，我聽見
這些古老的巷子
仍呼喊著渴！

b
妓馬
皮條客
按摩的盲天使
以及，盤據於大街
小巷的囉客唆客們：

當頹敗的胃囊牽引我
我的身體被沉沉睡意
麻醉、被石像割傷
當我徒勞地、試圖再爬起來
我聽見，在午夜的星空下

這些古老，古老的巷子
仍呼喊著渴！

c
同你們一樣－－
我也是，不及格的賤民
一名永恆的七等生！
痛飲狂歌，在地上過著
一無所有的生活！

上帝！人類！家庭！
財富！榮譽！地位！
當青春的幻影
情愛的幻影，酒精般
蒸發殆盡

我既是醉
也是醒
既是夜晚
也是白天
既是酒汁滿溢的大地

也是大地上的人渣！

d
上帝！人類！家庭！
財富！榮譽！地位！
有如平躺於路旁
被午夜的星空撞歪了的
一根電桿木

我也是，不及格的賤民
一名永恆的七等生！
只是－－狹興生疏
酒徒蕭索
不如去年時……

１９９３作
囉客唆客：台俚，指街上的小混混。


《酒之連作》－給在東
a
白酒，乳酪，巧克力
滿載鮮花的馬車
自旅館傍巷道中斜刺而出
在滂沱大雨裡一閃即逝

除了當年
我們戀愛過的
那些美妙的女郎們－－
人生原不值得活的

b
紅酒是與朋友分享的
尤其在城市的夜瞑
黎明她姍姍來晚
街上下著斜斜雨

紅酒是與朋友分享的
何況在寂寥的夜瞑
七八空瓶散立几前
宛如撈自深海底層

富於時間的變換滋味
及表情底杯中物呀
在眾人間來回傳遞

明朝大醉醒來，竊喜于
回到少年時代般－－
腹下那硬梆梆的感覺

１９９４作


－－－－－－
以上三首詩作，皆尚未收入
目前可見的三本楊澤詩集當中。
這些是收錄在他的好友畫家鄭在東的畫卡集中，
以酒作為題材。另外還有一首半島酒店云云，但因為
那張畫卡我已經送人，無法抄錄此詩，殊為憾也。
但這三首已可見那份酒徒狂歌的姿態，
其中吟詠般的音節更使人迷醉。

楊澤是我非常喜愛的詩人，
我一直不曾寫過關於他詩的筆記或評論，
無他，仍無勇氣而已。

[楊佳嫻]

人間副刊的主編
桑品載之後是高信疆，那高信疆乃至於楊澤之間，
又是哪些人勒??或許德俊同學知道?

楊澤近來又策劃"人間封面故事"，
為定期推出主題式五千字大文章，且帶有論評氣味，
這在現在的副刊好久不見了。
總覺得這還是高信疆時代的餘風。
且讓我引幾段話----

１.余光中說
到了七十年代......令人印象深刻的，乃是崛起「人間」的「高信疆現象」。一九七一年我們退出聯合國，次年又與日本斷交，一聯兩大重挫震撼了文化界，逼得我們不能不重認自己，檢討七十年代初期這孤島驚險的處境。在文壇上，寫實主義與鄉土文學乃應運而生。高信疆適時出現，英勇而靈巧地推動了當年的文運，影響至為深遠。……兩大報副刊爭雄的局面展開，成為文壇新的生態。…高信疆…勤於邀約海外稿件，因為當時台灣的言論和資訊限制仍多，海外學者與作家乃顯得見多識廣，尤以對大陸的情況為然，何況人在海外，也比較不怕政治禁忌。

２.路寒袖曾整理高信疆執掌人間所開展的新的編輯路向，一是主動性的策劃編輯，二是新聞性的副刊，三是多元化的副刊(兼及知識性和思想性的論述)，四是版面的視覺革命，五是重視人格典型的發覺及介紹。

３.楊照認為，「台灣戰後史，從四○到九○一共六個不完整的十年期中，顯然要數七十年代，文字具有最高的真理位階。文字的社會影響力最大的，應該是八○年代解嚴前後那段時期，不過在八○年代，文字已經帶有強烈的平民、宣傳性格，不再像七○年代那樣充滿菁英自信。」

以上三位論者說法，俱見於楊澤編：《七○年代：理想繼續燃燒》，台北：時報，1994。

[鯨向海]

《米哈波橋上口誦一偈》
睿智的阿波里奈呀
善飲，且充分痛飲狂歌過的

恐怕現在，連你也記不得了
生前一杯酒的滋味

即使是你墓中的牙齒們
也無法，回答哦回答


《七條之歌》

妓馬
皮條客
按摩的盲天使
還有，盤據於大街
小巷的囉客唆客們：

當頹敗的胃囊牽引我
走在燈紅酒綠的路上
在午夜，我聽見
這些古老的巷子
仍呼喊著渴！


《酒之連作》－給在東

除了當年
我們戀愛過的
那些美妙的女郎們－－
人生原不值得活的

喔。原來人生不值得活的不是因為真理是因為女人嗎。（笑）
又這些詩真是喔喔美妙。特別是那無與倫比的音樂。
又七條之歌真令人興奮，但那到底是什麼啊。改天我也來寫九條之歌好了。

[楊佳嫻]

鯨向海北鼻
你不是台北人嗎
阿那個七條，當然是中山北路七條通囉
中山北路是美妙的，
那裡是當年少年楊牧週末去參加覃子豪家文藝沙龍的地方哪。
中山北路是綺麗且醺醉的，
許多門簾竹窗的日本料理店和花唄俱樂部在巷子中林立著。

當然，如果你想把寫個九條之歌，
並將之寫成具有男子漢氣概者那也是不錯的。

[鯨向海]

鯨向海北鼻
你不是台北人嗎
阿那個七條，當然是中山北路七條通囉
當然，如果你想把寫個九條之歌，
並將之寫成具有男子漢氣概者那也是不錯的。

嗚嗚
馬上被欺負了。老實說，我還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又我鄭重說明，我是桃園出生的男子漢，籍貫嘉義，在台中長大。
在板橋讀書。並不是他們台北人。
不過那無所謂，我已經決定寫下「少男十八條之歌」
和「忠孝東路九條鞭之歌」了。

又我當初本來還以為這七條之歌
是關於七個皮「條」客的故事呢，害我好high。

[楊佳嫻]

嗚嗚
馬上被欺負了。老實說，我還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又我鄭重說明，我是桃園出生的男子漢，籍貫嘉義，在台中長大。
在板橋讀書。並不是他們台北人。
不過那無所謂，我已經決定寫下「少男十八條之歌」
和「忠孝東路九條鞭之歌」了。

又我當初本來還以為這七條之歌
是關於七個皮「條」客的故事呢，害我好high。

其實
鯨同學究竟是哪裡人，並不重要。
因為以你這種路癡來說，在哪裡都一樣。
仔細想一下，在鯨詩當中似乎很少看到具體的空間指涉，除了西門町。
而且重點是美少年，不是西門町。如果換成東區美少年那也是可以的。

又從記憶硬碟剪貼一段私人對話:

某中年詩人:建議你去看看夏志清某本書，那是見過世面的老男人的意見，對你的文學見解將會很有幫助。
渣妹:啊啊，其實我現在正在聽一個見過世面老男人的文學忠告哪。
某中年詩人:哈，你這樣戴高帽子還不夠極端，你如果像鯨向海的詩那樣，喜歡當永遠的青少年，稱讚我是一個永恆的少男，那這個高帽子才是高明。
渣妹:哼哼，我對那個(冒牌?)彼得潘的行為沒興趣......

[liawst]

天下無妨只是中國

[楊佳嫻]

天下無妨只是中國

楊澤不在君父的城邦久矣。
無論是這幾首飲酒歌，
或者是我相當喜愛的那首<蔗田間的旅程>，
我以為楊澤在精神早已脫離君父的意識，
現在，不妨稱為是他的
"人生不值得活的"時期罷，
一方面是聊賴，蕭索，
然而也還能稍稍鼓起與世界應對的熱情，
即使這熱情中還有些世故。
畢竟詩人楊澤已經迫近五十歲了。

[liawst]

楊澤
呼喚這個名字
你聽得到瑪麗安
少年中國

困厄的青春
愁
來不及躲閃的雨
衰老

詩人一個個倒下

記憶亦倒下
一只只

羅智成的古文明
夏宇的窮荒之語市
蔣勳的聲響
周夢蝶的豔

很難想回去
他們讓記憶難堪
因為他們都不在現場了

所以Guns N' Roses才向自身墜入
因為打不開命運

北島亦打不開
他亦不在現場

詩人製造了現場
幕下
他們離去
留下我們的青春
我們的火

只方思還在
一只寧靜的意志

風暴後

[liawst]

猜的

詩藝之後無事可作
詩藝是刀槍的肉搏
費體力的
故青春為本事

後詩藝者耍花腔
玩解放
其實仍是才性
自知者急流而退
如<亞>弦
如楊澤

一條路孤另另的
所以難以為繼
除非掌聲足夠
如羅大佑

但那不是回頭路麼
那支撐不是如此之衰老麼

[楊佳嫻]

今天的聯合新聞網報導舊書店
有這麼一段:

別以為只有「知識分子」才逛二手書店，即使是小小的派出所員警，也可能深藏不露。新開的「舊香居」(公館茉莉書店的分店啦)二手書店老闆吳雅慧舉例，卅二歲的顏姓警員是二手書店常客，十多年前在警專讀書時，就經常買二手書，而且品味高，專門蒐集弦、周夢蝶等早期名家的絕版詩集。前一陣子，顏姓警員在「舊香居」巧遇中生代詩人楊澤，興奮得脹紅了臉，竟然當場背誦楊澤的詩，楊澤受寵若驚，在二手書界傳為美談。

[楊佳嫻]

我活在－楊澤　(2002.06.01)

我活在什麼樣的年代？
我活在女人們的年代：女人
可以，如果願意，完全
徹徹底底，不理會男人
視男人為無物的一個
那樣新穎，那樣偉大的年代
（動輒改變髮色和性向，動輒宣告遠赴熱帶島嶼定居的決心……）

我活在什麼樣的年代？
活在，我，一個好狗命的年代
依舊想愛、想哭的年代
女人們照舊，還是沒有放棄
照舊渴望，愛男人－－
那樣老掉牙的愛，那麼
火辣辣地，想愛想哭
想哭想愛，給男人愛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