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地球生態詩八首

[蘇紹連]

〈風暴〉

風暴在遠方
遠方在你的身體裡

我以血液的速度向著你前往
到達海洋深處
心臟不過是攝氏二度
海洋上卻翻波鼓浪
風暴上升一百英呎

我看著你的身體從髮端一寸寸的飛出去



〈浮冰〉

浮冰上有一隻黑色的
鳥的幻影
以為是你，是我，站在那裡

從南極冰山
向北穿過赤道水域漂浮
你和非你
我和非我
相遇後爆炸

漂流著的鳥屍是你是我
非你非我


〈巨藻〉

時間燃燒巨藻
留下一些海的灰燼
鹽是這樣子走出來哀悼的

左眼是鈉原子的淚水
右眼是氯原子的淚水

躺在灰燼中的碘
正向著海洋
呼吸那一大片深藍色的時間


〈領土〉

正在消失的領土
以驚人的速度
從地球逸出

地球引力無法戰勝的
科學家的靈魂
向著外太空
張著想像的翅膀一去不返

詩的遺腹子寧願留在最後的領土裡
生根，發芽
在地球上冒出來一點嫩綠


〈零度〉

絕對零度附近有一棟房屋

白雲跌落在屋頂上
窗口的風凝固
電流永遠在兩個空間之間
來回流動
我不能從這裡通過到那裡

房屋的門在液化了
而我始終不能通過



〈煤塵〉

世界一片雪白之中
冷漠之中
一粒微小的煤塵緩緩的落下來

漫長之中
封凍之中
到達不了地球
但它吸收了光和熱
它擴大
它膨脹
它像一顆太陽溶解了冬天



〈城市〉

城市疏散
門窗消失
街道隱藏

高樓互相摩擦
天空被無限的刮削
我的身體有許多的斷層
斷層坍陷

生命必須長久的逗留在回憶的地方
整座城市空曠，模糊



〈雨林〉

隔絕的雨林
在你背脊下面被發現了
跟隨你千萬年
長著鰭鬚的足肢
惡夢一樣的爬過來

軀體之龐大
是未知的巨獸
你轉身
發現了中世紀的傳說
印在床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