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轉捩點上重新落定＞ ──讀莫云詩集《推開一扇面海的窗》

[靈歌]

＜在轉捩點上重新落定＞ ──讀莫云詩集《推開一扇面海的窗》

　　二OO八年四月，莫云出版《推開一扇面海的窗》詩集。
　　莫云的文字總是凝鍊、抒情，偶而也有飛瀑的壯烈。
　　生命的感知，天涯行腳與感情的體認，有冰封的冷冽，有烈火的燒炙，更多的，無奈的嘆息在詩行間浮現且行進。
　　試讀她的＜流光＞：「走過千里時空／而後，我們終於明白／這風雨陰晴的長路漫漫／無非只是／一場悲喜憂歡的心境流轉。」
　　牽動生命中最易感的絲弦，往往就是感情，順遂時，秋天的落葉都含著笑意。挫折時，晨曦也染上＜暮色＞──「就是這白日最後一筆顏彩／引發他們戰慄嘆息：啊，玫瑰的灰燼／宛如一段餘音嫋嫋的樂章／教人回想起漸層的愛情／漸漸忘了／如水淹來的涼意」。
天涯行腳的靈光閃現，是詩集中的一輯，許多低吟再三的段落接力上場，讓人驚喜連連。
「一灘／無意間潑灑的紫色水漬／自目光聚集處暈開……／一把／綠色香炷上的紫色焰火／在跫音落定處引燃……」──＜紫色的慕戀──北海道富良野花田一瞥＞
「直到一陣禁忍不住的觳觫／豁然迸裂胸臆凝固的情慾／如石破天驚──」
「而後，以百年一瞬的冷傲／自無始無終的天地／從容流赴／生命的另一場宇宙洪荒」──＜冰河物語──哥倫比亞冰原記遊＞。
「只一恍神／你就陷溺在／粼粼水色中／被無底無邊的浪漫淹沒／像船，眷戀著水／像嬰兒，眷戀著／母親恆溫的子宮……」──＜水戀──威尼斯印象＞。
靈動的小詩，像採摘滿籃的星星，又像裝滿一袋袋的流螢，在詩集中散發耀眼又迷人的光暈。
「山石以肌理／撰寫太古洪荒的故事／而後，交給溪聲／日夜傳說」──＜太魯閣＞。
「心的角落／最陰暗處／那隻蜘蛛／在自己結的網上／迷了路」
「不眠的夜裡／你聽見／一隻春蠶／沙沙有聲地囓啃著／那片心形的桑葉」──＜寂寞二帖＞。
「那杵聲／一舂舂鼓搗著／心，就這樣凹陷了」──＜心痛的感覺＞。
「擁著微笑入睡／無需期待下回分解／他們知道／故事終究會在夢中／自行奔回本壘」──＜段落＞。
一首好詩，不只是有幾行令人驚豔擊掌的詩句，那只是天際閃電劃開的詩行。
意象總是配和節奏的舞步，時悠揚平緩，時拔高竄低。河流經平原，節奏是慢板，意象是春日的風景，彩虹與花蝶爭艷。流向斷崖，千軍萬馬的飛瀑是鼓號齊鳴，眾樂交響的高音。節奏是熱血沸騰，意象是夏日的衝浪，席捲眾聲喧嘩。匯入湖泊，是高音的收束，回歸寧靜。
每段詩行，節奏牽引變幻的意象，段段相連相扣，轉折變化，讓人忽焉在前，忽焉在後，正驚嘆詫異時，雲開霧收，一片清明。
如此好詩可遇不可得，卻在莫云詩集中的精華誕生。且讀＜在轉捩點上＞──

那一刻──
失速的夢境，失足
墜跌入時空的黑洞中
出軌的思緒
也以非拋物線的角度
被摜出猝然失重的宇宙

而後，緊急煞停的前塵往事
紛紛撞碎在生命的急轉彎處

……諸神緘默的空茫裡
方位不明的記憶
慌忙張網
依舊捕撈不著
每一瞬間的心靈悸動

只有那篇域外迷航的日記
被再生為一幕袒裸的劇本
靜靜等待一個陌生的跫音
重新落定

每一個人，都有夢想，夢想因現實的不可得而生。或者，需要破除現實的桎梏才可得。
失速的夢境是失控的，一失足（違反了禮教與理智），即墜入時空的黑洞中（即將成為千古恨事的黑暗）。
詩的第二行，節奏即開始緊繃，風雨欲來。
第四行起，畫面開始爆炸。
「出軌的思緒／也以非拋物線的角度／被摜出猝然失重的宇宙」
摜出宇宙的思緒既然失重，已偏離封建社會的常軌，其速度接近追尋的光。當現實的理智醒來，猶想抓住出軌的思緒，而無法煞停的前塵往事，「紛紛撞碎在生命的急轉彎處」。
至此全詩達到最高點，眾樂齊臻高音。
跳行的「……」是漸漸沈澱的，激昂過後的平復。而後「諸神緘默的空茫裡」，開始精彩的意象轉接。「方位不明的記憶／慌忙張網／依舊捕撈不著／每一瞬間的心靈悸動」。
接著鏡頭拉遠，漆黑的外太空星光點點，迷航的母艦，在域外將失控的日記演繹成袒裸的劇本。螢幕上接近尾聲，幕後人員的字幕開始上升，劇情就此結束了麼？不！
「靜靜等待一個陌生的跫音／重新落定」
是的，夢也許自墜落的驚悸中醒來，現實中的理性也許捕撈到出軌的思緒，但，那些漏網的心靈悸動，那一個陌生的跫音，依然，尋找她的歸屬之地
，重新落定。
而我們期待著，《推開一扇面海的窗》，也只是莫云詩創作的路上，未來更加燦爛的轉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