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開「時間盡止」的舞者＞──讀蔡昀庭的＜終章＞

[靈歌]

＜ 打開「時間盡止」的舞者＞──讀蔡昀庭的＜終章＞

一百年十二月十日，是秋水歲末詩朗誦會的日子，下午一點三十分開始，主題是「感動」，在秋水詩屋舉行。
一點四十分，稍晚到的二位詩友入座，一是方艮老師，一是琹川約來的年輕詩友，剛從倫敦回台的職業舞者──蔡昀庭小姐。
朗誦會開始，還剩四位詩友時，蔡昀庭上場。她還帶來梅湘 (Oliver Messian, 1908-1992) 譜曲的＜時間盡止的四重奏＞（此曲寫於二次大戰納粹集中營裡，一台琴鍵只下，不上的鋼琴，和一支只剩三條弦的大提琴合奏），當作她朗誦的襯底音樂。

＜終章＞──
「從他誘陷的地獄翩躚出走／娓娓是她已原宥了自己的傷痕」清亮的聲音，輕聲地穿透在座者的耳朵，娓娓，故事是帶點感傷的。「總得有人設法撫慰真相／透明的尷尬被旋舉／輕拋於床／死亡終會爆炸」清新的語言帶出靈動的意象，深深吸引了我。

「對鏡使盡此聲繾綣／劇烈，爆走，震碎彼此／梅湘盡止時間的重奏」此時襯底的鋼琴重壓一個單音，詩屋的空氣開始顫抖。「鋼琴以單音敲擊提琴，單音複沓／敲擊，單音敲擊，複沓，單音」隨著鋼琴琴鍵加重敲擊，昀庭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亢、激烈、嘶喊……
在不斷拔高的音量之後，轉向嘆息的低沈，無奈的柔情「震碎了彼此，斗數已然欹斜」。

戀人在失控的爭吵後，是的，時間就此盡止，彼此的心，已震成碎片。剩下的，是背對背的飛翔。

「他們曾將天涯放逐成家／然而，家不曾存在／桌子早已預定了／獨白往返不過是漸漸／無法盡訴的滴淌／另一張椅子對質同樣的悲傷／背對著沉默／她們的男人還沒長大／就已經衰老」

一張椅子以同樣的悲傷對質早已預定了的桌子，對質二字多鮮明準確，多麼絕決。一位年輕有才華，個性堅毅獨立的女子，外表是纖細柔弱，內心是堅強而不妥協，如何與已經衰老，卻還沒長大的男子廝守？

「她獨自在山雨前臨抵／大霧悄聲寬恕漸鈍的雙眼／時間鏽蝕了自棄的暴行／眼瞳與天光交合的瞬間／無染／亦無所思」

一份深刻的感情，全然的付出，必受到無情的回擊，回擊的痛，既可以生，更可以死。死亡終會爆炸，會震碎，會空無。沒有了色彩，成了一副沒有思想的行屍。
靈動的大眼在朗誦的尾聲含著隱隱淚光，無染，亦無所思的尾音，似乎脫離了她的身軀。
什麼樣的情懷讓年輕美麗才情洋溢的女子如此生死相許？在異地，在他鄉現代舞蹈的國度，邊境線曾如此靠近，如今又如此的遠離。受傷的孤雁舔舐雙翼飛回母親的巢，用家鄉的溫泉，曾經執迷又一度放下的舞蹈，逐時洗去傷痛。

沒經過感情火煉的心智不算成熟，沒體會過悲歡苦難的生命不算豐盈。沒有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的旅途，如何體會何謂放下，何謂空與有？

＜終章＞，會是昀庭生命最後的一舞麼？不會的，低吟她那些晶瑩透亮的句子：
「透明的尷尬被旋舉／輕拋於床」
「另一張椅子對質同樣的悲傷」
「大霧悄聲寬恕漸鈍的雙眼」
「眼瞳與天光交合的瞬間／無染／亦無所思」
當寫到無染無思時，我看見，她的眼光漸漸有了光彩，無思，也就是有思。
所以，她的筆展開另一段返鄉後重振雌心的旅程。
她寫＜牆＞──
「曾經張牙舞爪的青春已被高價收購／老人們在教堂的斷垣當中／啜飲神光」
「不安的是青春對生命永恆的誤判」
「死亡誇大曾經的存在」
「牆是很大的武器／離開是暴力／暴力是對溫柔的反覆模擬」

她寫＜窗景＞──
「那些在異邦迷路的記憶啊／是青春尾巴不悔的流浪」
「人生究竟不是幾何問題／答案可能藏在話語／暫停的間隙」

她更寫出禪悟的＜記憶的皺褶＞──
「諸行無常，佛說如此／綠意常年霧漫清境」
「茶，葉葉自在／冷泡成禪」
「難裡同修，紅檜結髮性空／不驚不怖不畏」
「曙光推開黑夜／站樁」

昀庭的詩作不多，但她正整裝待發，白雲紛紛讓位，藍天的舞台正等待她詩的舞鞋旋起海嘯的浪頭。她的才華是多方面的，她編舞、設計場景、服裝、影像製作、設計音響，並擔任舞蹈及影片的創意總監。
有人說，林婉瑜正不知不覺將自己推向重要詩人的行列。我在昀庭的詩讀到同是六年級的林婉瑜、何雅雯，七年級的林禹瑄同樣洋溢的才華，且讓我們拭目以待，詩壇新星的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