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顆寫詩的心──讀靈歌《漂流的透明書》有感 by 千朔

靈歌,本名林智敏,1951年9月出生於台北市,世新編採科三專畢。野薑花詩刊副社長,乾坤詩刊同仁,大海洋詩刊顧問。曾獲洪建全兒童文學獎,作品選入《小詩,隨身帖》《台灣現代詩手抄本》(張默主編)《書註》張騰蛟編著。著有《漂流的透明書》《夢在飛翔》《雪色森林》《靈歌短詩選(中英對照)》等詩集。個人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tend.lin

版主: Taiwan Poetry, 靈歌

相逢一顆寫詩的心──讀靈歌《漂流的透明書》有感 by 千朔

文章靈歌 發表於 2014-10-10,1:13 am

  一直覺得,讀詩該是一件快樂又美好的事。就像旅行到一個奇異國度,所有經歷的事物,不但能充滿想像,拓展視野和領略生命的美好外,更是對自身以外的世界有著一番新領悟與創見。故當詩人寫詩時是如此的念想,讀詩時就更該是如此念想。

  認識靈歌詩人不算太久,偶然機會讓他贈予了《雪色森林》和《夢在飛翔》二本詩集,粗讀後的第一印象是抒情詩人,便對他的筆名這般猜想:「詩者,心靈之歌也。」正因為心靈是柔軟的、綿長的,而詩歌是抒情的、懷志的,因此他取名靈歌,也是為其心中的詩文歌詠著。這個想法,在他即將付梓的第三本詩集《漂流的透明書》一書中,當我讀到<我的詩>這首作品時,卻稍稍有點改變,這首作品是這麼寫的:

  我的詩
  行到壅塞路口,被劫持
  張貼啟事找回了皮屑
  幾根毛髮,供解析DNA
  物理吻上化學

  主食是漢賦
  滿桌唐詩宋詞
  沾些空無的醬料
  生吃 或熟煮
  反正,消化成超現實

  有空飄,自半生不熟的城市升起
  標語拉開藍天
  讓白雲宣讀

  有空投,種子喝過水
  落地,就長成小樹

  我的詩常流浪,也常自囚
  每次作繭,不是自縛
  為了將昨日的新生
  蛻成明日的陳舊

就語感而言,這首詩大部分是充滿現代感的,倘若和他之前的詩作自相比擬,即可見到傳統古典與現代科技的不同風貌。然而,靈歌也非近五、六年才開始創作,他有著相當長久的寫作時間,因而在詩作風格上,還是可見到他寫作新舊歷程的轉變,譬如這首詩的第三段「標語拉開藍天/讓白雲宣讀」,一首詩的美感,還是脫離不了雅詞的營造,當然也脫離不了詩人心中的浪漫抒情情懷。

  日常讀詩時,我常覺得許多詩人的創作,是一種神式寓言或童話預言,以及進化式的超實假設。故讀詩對我而言,常像閱讀神話故事或為猜謎遊戲。對於讀詩,我常不求甚解,把一首詩當成一幅藝術畫來欣賞,看得感動就多聯想,看得喜歡便多咀嚼幾回,若真看不懂,那就當是默契未達,海風太大,浪花太遠,濃霧甚重,不見五指,只好等改日心情朗朗時再來重讀。當然,詩作晦澀難懂,不全是詩人創作的問題,更多的可能是我個人經驗太過淺少的關係。所以讀詩就像吃飯,我也一樣是挑食的。靈歌這本《漂流的透明書》,全書雖然是由他全部目前三、四百首未集結成冊的作品中,精挑細選出一百一十首的作品,但我還是只能從中挑選個人最偏愛的詩作,略說有感。

  從人的藝術通感來說,我相信追求「真善美」是人的本能,它是源自人心中的「愛」與「樂」,故從遠古以來,藝術源自宗教情懷一說,是被其肯定的。靈歌把詩集的書名定為《漂流的透明書》(也是第一輯的篇名),這六個字二個詞組,本身就營造出藝術之美,同時也具有濃濃的宗教情懷,這情懷所透露出的,是他個人對生命的經歷以及從生活歷練後所得的領悟,也因而在全書分為五輯之中,這一輯的作品是最能感受到他深刻的生活點滴和生命情愫。譬如之前所說的<我的詩>,還有<漂流的透明書><讀一本詩集(01)(02)><走一條靜巷><情詩><加減><鐵軌><星星之筆><透明書(轉眼)(冥想)>二首,以及<生活詩><自島嶼北端出航>等幾首,這一輯是這本詩集我閱讀最久也最多回的部分(礙於字數篇幅有限,當然無法一一詳說),其中<生活詩>的第一段,最可讀到詩人對於詩和生活之間的感觸與想法,他說:

  「生活中不只有詩」有人說
   陽光斜照,每個存在
   都是光陰        ──<生活詩>第一段

「光陰」一詞對照「陽光」來說,不算創新;然而從「存在」一詞比對「光陰」,卻能讓讀者很快感受到生命的流動。近年來,我常思考著寫詩的美與俗之間,詩人所要傳達的是思想?還是感受?創作者透過文字所要傳達的只是個人情感與想法給讀者知道就好呢?還是只讓讀者感受到情感需求和其想法呢?詩人的文字是到達呢?還是抵達呢?就像電影導演李安先生所說的:「最好的電影不是你說了一個多好的故事,而是你在觀眾心裡激起了些什麼。你不要想把你的感受告訴大家,沒有人在看你,他們是在看自己。」因而一首詩,被讀者所閱讀到的,是詩人的生命情感,還是讀者透過詩人重新閱讀著自己的人生與情感呢?我想,真正的藝術作品,它能感動人的情感,都是一樣的。就像月光之所以溫柔,正是人繾綣著夜色,天地染著浪漫了。

  也或許「浪漫」一詞對活在科技發達、生活忙碌的現代人而言,是極度奢侈與華麗不真的生活感,使得現代詩的新寫作態度,多數是傾向真實生活經歷的思想寫作,這樣的寫作呈現,當然也是讀者最容易感受到的文字思想與情感,譬如從<加減>和<鐵軌>這二首作品,便可見到詩人在生活中的領悟。<加減>這首詩作內容是:

  「-」個人孤單
  你想加一人成「+」,得以繁衍
  像一顆心,藏另一顆心
  又怕減一歸「0」,加蓋密封
  引發彼此撞擊

  從沒想過,將心挖空
  納「-」顆心,遼敻悠遠
  一顆一顆,一直「+」
  綿延不盡

人與人相處,最大的磨與合就是心與心之間的距離,文學寫作是藉由文字將二個陌生人的二顆陌生的心拉近,然後像二個朋友聊著彼此間的心事,這就是文字的力量。這個力量,透過藝術性語言詩的創作,不僅展現生活力量,更發揮了生命裡的美與善,所以孔子說:「不讀詩,無以言。」不就是告訴我們,「詩」是最美的語言,最悅耳動聽的寧謐之音。而透過這樣的聲音,詩人在<鐵軌>第二段中所寫的:

  生命的過往一廂廂被載走
  年少勾住年幼,年老勾住年長
  青壯歲月在熙攘的月台尋覓
  上車下車的自己

我們從這一段生命的描寫,彷彿聽到詩人正用著他低沉渾圓的嗓音,緩緩說著自己在這一段生命中的回首,他正與所有讀者一起行旅在這條鐵軌上:「尋找自己」。尋找不是因感受到生命的迷茫,也不是因為生活的無措,而是對於生命有著春青不再的感受,這樣的生命通感,就宛如浪從海中來,山風與天色卻在遠遠的天涯──孤立著。

  所以,詩寫得直白淺易,並非沒有詩意或哲理。我總這麼認為:一首成功的詩作,往往不是詞藻華不華美所決定的,也不是由意涵深不深澀來拍板的,能夠論其價值的──或許是學者,能夠評其好壞深厚的──或許是詩人們,但可以說其成敗的──當然是讀者。而此刻我是讀者,不是詩人也不是學者,因此這本詩集對我而言,是享受悅讀,而不是理論閱讀。

  人的思想之所以漂流,或許是因為生命的本身就是一場漂流之旅。但不停漂流的原因,我們總是無法輕易尋得答案,或洞悉到這些莫名選擇,許是這般因由,詩人在抒寫<透明書>二首詩時,流蕩著淡淡愁思與寂寞之感,如<透明書.冥想>這首:

  原來,飲過孟婆湯的今生
  無法洄溯前世幽暗的潮汐
  墜落無明的漩渦
  所有根深的記憶早已崩解
  所有林中的迷霧演繹你全然的陌生

人從一出生,就一直以人的模樣經歷許多生命之事。對於生命所遭遇的事,久而久之就習以為常,慣性地認為這本是我們所要熟悉的,然則生命對很多人來說,從來沒有熟悉感。我們在生活與生命之中,必須不斷去經歷無法預知的旅行,詩人在這首詩的末段寫著:「風讀著自己,讀成一部/透明書」,我猜想這裡的「風」,不但指著我們所知道的物象之「風」,同時也轉譯著人之「靈魂」的不定感,那摸不著看不見也不可預知有無的生命之源,正如「風」般的不可見,不可捉摸。而另一首<透明書.轉眼>第一段即寫著靈性中的活性:

  掘自黑暗礦脈
  一字一句敲開水晶
  眼睛吞下光
  吐出煙花瀑布
  匯流月牙泉,撕破黃沙
  沙沉為硯,泥浮成墨 
  磨一池混濁
  池魚擺尾書法
  臨帖幾幅人生

「臨帖幾幅人生」這句話,相當有具哲思味的。世界上有幾千幾萬人,每個人的人生都不相同,詩人所寫下的臨帖幾幅人生和讀者所看的人生,定然是不同的。這種由讀者去揣測結果的異想,讓我想起德國湯姆提克威所導演的電影──「蘿拉快跑」,導演在電影中,一次導了三個結局給觀眾看,然而透過觀眾的思考,電影的結果似乎可以再出現第四種、第五種或更多不同的結局,因為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蘿拉思考,結局也將不同的。讀詩,也是一樣的,因著人的經歷不同,也就產生不同的意會與想像。就像詩人所寫的二首<讀一本詩集(01)(02)>,雖然不知道詩人讀了哪本詩集,但詩人所提及的閱讀想法,也曾在我心中出現過,他在<讀一本詩集(01)>中的第二段寫到:

  曾經點燃燭光
  照亮一次晚餐,意象繁複
  我們誤讀,各自盛裝
  各自手持面具
  舉手投足注意修辭
  一些心情的晦澀
  企圖轉化明朗
  而對坐更顯疏離,何況併肩
  每一道菜,都是消化不良的歧義
  過剩而梗塞
  倒掉一些推薦文
  一篇言不及義的後記

還是這般認為,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關係,不存在必然理解的閱讀責任,但作者的抒寫,若是為了抵達讀者心中的戚戚然,那麼在創作過程中,就必須考量到讀者的閱讀需求,我想這就是所謂的閱讀同理心。故詩人所寫的<讀一本詩集(02)>的末段幾行:「就這麼呼攏/靠閃閃惹人愛的招牌/精裝的封皮與頻繁的簽書/高登銷售排行」,這樣的詩句,其實是相當直白地評論詩人所閱讀到的詩集內容;這樣的評論雖然不是每個讀者心中的想法,然則只要是文字發表,就必然牽涉到讀者的閱讀心情。詩要如何寫,才能通達人性,才能感染人情味,想必這是許多詩人寫詩時,心中所計量的;顯然靈歌詩人的寫作,也正朝向這個標地前進中。

  在靈歌這本詩集裡,我發現不知是詩人有意如此,還是無意中的下意識,詩集內的五個單元,每輯都選有組詩作品,而我也偏愛組詩的閱讀。一直認為組詩的寫作就像開墾一座花園那樣,每首小詩就是一種花,不同的花朵引發人們不同的季節心情,和不同的香氛療癒。人們常說:「各花入各眼」的喜愛,讀組詩就會有這麼多種的美多種的趣味及多種的想像。在<輯一.漂流的透明書>中的<自島嶼北端出航>這首組詩共有七首小詩,其中的一、三、六是我個人較喜愛的:

  一、
   陸路的藍調太憂鬱
   我把座標繫在海鷗翅膀
   準星般射擊

  三、
   浪將海打開似一長卷
   我出航的船是一匹踽踽的馬
   海的旅程橫掛
   像長長的清明上河圖
   逐漸匯集的人聲在左舷一波波拍打

  六、
   我只是,想把沉落的盆地舉高
   讓他眺望光速的世界
   只想將閃電插進沉睡的城市
   讓海上的雷,驚醒夢底層的昏聵

選詩閱讀,並不是認為其它的寫作不好或不喜歡,或許是因著此刻的心情,對於這些文字有著特別感受,就像詩人所寫的:「海的旅程橫掛/像長長的清明上河圖/逐漸匯集的人聲在左舷一波波拍打」,這麼長長的風景,有這麼多又那麼多的聲音,聆聽如果要不為噪音而成天籟,當然就要依賴讀者自己的內心需求;故我的選讀也像詩中所寫的:「我只是,想把沉落的盆地舉高/讓他眺望光速的世界/只想將閃電插進沉睡的城市/讓海上的雷,驚醒夢底層的昏聵」,很純粹地說出我所讀到的文本是什麼,想傳達讀詩後,來自我內心簡單的真誠而已。在<輯二.旅行帶一罐糖>中,組詩作品只有一首<千里風塵>;這詩名一讀,感覺好像要長長長長的綿延幾千里才是,不過詩人卻只寫了八小首,但起手的第一首的前二句卻讓人感受相當優美而有FU的,詩人寫:

  我的名字
  是妳念念不忘的動詞

可見詩人的心中,存有一個「念念不忘的動詞」,才能將這麼直白的念想,轉化為這麼動人的詩句。在這組詩的第七小首,詩人寫著:

  愛是一座劍山
  插滿花的美麗
  卻隱藏了刺
  你要一盆東方的含蓄
  還是西方的豪放

從詩文本所呈現的詩境,能感受到詩人這首組詩,絕對是一組情詩。對於一向擅長寫抒情詩的詩人而言,這組作品是含蓄地誘人,它像一杯雞尾酒,初喝爽口怡人,至於後勁之力就看個人勝不勝酒力了。再轉看<輯三.故事有點酸>中的<學生公寓>,其文字風格較詩人前二本詩集的寫作風格,是轉變較大的一首,整組詩的語境統一,氣氛也營造出較年輕卻略帶寂寞老熟的氛圍;

  房間一:
   日子是晾在後陽台的汗衫
   已經被扭乾了還
   滴著淚水

   他抱住提琴像抱住
   剛剛遠離的女孩
   用生澀的琴音
   來回擦乾

  房間二:
   每次琴音響起
   歪歪斜斜的走調
   你的歌聲總能準確入檔
   副歌正前進
   主歌卻倒退
   像離家時,你的搖滾嘶吼著
   理想與現實的對決

  客廳左:
   他的畫,是海浪
   從房間漲潮至客廳
   像漂流木
   在水面畫著不同的流派

   他的五官印象著莫內
   頭髮炸成梵谷
   臉龐因熬夜立體出畢卡索
   他半夜點燃夏卡爾的光
   尋找達利最後的「燕子的尾巴」

      註:「燕子的尾巴」為達利最後的畫作

  房間三:
   牆上的影
   一排湧出,一排吸入
   舞台拉近再淡出

   他將三個月的拍攝捏成伸卡球,投出
   再用雙眼緊盯的捕手,接住
   生命一格格跳接
   青春一節節敗退
   像負重的蝸牛
   以稚嫩的觸角
   探索未知

  夾層:
   他讀詩,讀成挖空心思
   填入夢遊的沙包
   讓現實一拳拳重擊入肉

   他寫詩,在天空與懸空的地板間
   用筆桿支撐
   釘不牢,感情的基礎

   「我要金黃收成的土地」她說
   他把未寫完的詩揉成一團
   塞入口中咀嚼
   「我可以幫妳種植」他說

從這組組詩的寫作小標題上,便可看見詩人別出心裁的用心,他以房間的分佈來營造學生住宿的情形,讓人感受到詩人彷彿是身臨其中地看到那些學生日常生活的情形,也或許就是這般用心,所以這組詩在詩人貼上網路時,受到許多讀者相當的好評。另一首小組詩是<嘆二口氣>:

  一、「牆」

    我剝落,不善粉墨登台
    時間的手,在後台
    搬開逐日氧化的磚
    那是我僅存的血肉
    一塊一塊
    粉末水泥與沙的防護
    我只是一堆棄置

  二、「土」

    那些碾壓過的輪印
    一節一節
    斷了脊椎
    我厭倦,鞭撻或者灌水
    想抓住根,攀爬
    向天提出告訴
    終判為樹
    一把火,燒成灰燼
    又囚禁成土

這二首小詩讀來,讓人頗為動容。詩人並沒有用什麼高明的寫作技巧來呈現內容,但卻能令人深刻感受到生命的滄桑感,與人間輪迴的時光,不過是一場追求後,又回歸到最終的一把土而已。故而一首好詩,其實最簡單的,就是要能感動讀者的心靈。<輯四.人間適合發呆>這個篇名,是我個人相當喜愛的。因為發呆的時光,就是讓人在天馬行空中旅行自我心靈的發想地,任何莫名的困頓、愁鬱也可以在這裡得以悠閒看待;詩人也在這一輯中,放了最多組詩的作品,所有心中的小星星,都在這裡閃亮舞動。譬如有<寂靜穿越喧嘩><窗>和<風箏的想法>等組詩作品,從這些詩題就能感受到,詩人寫作時的想法,可能與我有著類似的心境,將自我心中的小想法都當成浪花一朵朵,隨處美麗隨處回眸也隨處自在安想。如<風箏的想法>中的第六首:

  夏天中午我改名
  太陽蒸

「太陽蒸」三個字,乍讀是個可愛的名詞,但對豔陽下辛勤工作的勞動者而言,這算是人肉燒烤的意象;故這小首詩雖然只短短二行,意象和情境都建構得相當飽滿。再如<窗>的第三首:

  夜,磨一面墨鏡
  夢起床
  自反面掐住你的醒

和<寂靜穿越喧嘩>中的第二首:

  市集,是多波瀾的河
  你划動雙耳擺渡
  耳道的鼓膜張開手
  撈捕沙石與汙泥
  揉捏成放流的梵唱

任何生命的存在,都脫離不了生活的現況。故詩人寫小詩,也從日常中寫作,從市集裡著手,這是真真正正的物我合一地寫作,是多難得的寫作經驗;它不是詩人自我寂寞中的遼想,而是從生活之中,看到生命光彩的輝煌處。<輯五.剝一層暗夜的光>中,我選讀了<我走過>這組詩,作品內有五小首,每小首的首句,詩人是這樣寫著:「我走過整排櫥窗」、「我走過墓地」、「我走過一間間種族隔離的學校」、「我走過鐵絲網圈隔的重劃區」、「我走過燈火通明的工業區」;我們每個人每天可能走過很多地方,但我們會記下多少走過的路呢?尤其是每天所走過重複相同的路,我們又能去品味這些地方存在著多少人生的味道,並進而去品嚐這樣的自我人生味呢?所以詩人的這組作品,我個人非常喜歡,也覺得相當感動,尤其是他在末段寫到:

  我走過燈火通明的工業區
  遇見佝僂的自己
  想起年輕那把不斷被拉彎的弓
  射出今日腐朽斑駁的箭
  在此落地

詩人每天上班的地方就是工業區中的一間工廠,這首小詩正是以他個人的生活為寫作的底本,文字本身的真誠就是作者與讀者之間最直接的情感交流,也是人與人之間最近的距離。我想,這樣的文字發之為聲,絕對是最動人的語言。

  當然,整本詩集選錄一百一十首作品,實非我小小的選讀就可以詳實說盡,不過在讀到<翻頁>這首詩時,我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經寫過的一段小文:

  故事從開始就轉著一個命運
  經歷,重複,咀嚼,吐出
  每一個感受都堆積成一朵花的綻放與凋零
  就像月光捲入了一本書
  書頁再厚,總有一個封底
  生命與文字的相逢
  也有一個句號,在最後

所以,看到詩人把<翻頁>編選在這最後一首,也感受到相同的默契,就如詩人在詩中所寫的:

  像一本詩集
  再無可讀的時刻
  讀著封底,那些經年的斑剝
  一面風霜的鏡

  我們都是一本書,曾經
  首頁春陽嘹亮
  連跌倒都是花泥
  ……………
  有時,翻頁是必須
  我們不能常駐於,未知的待續
  黑夜無聲襲來,一波波
  我們被迫掌燈,捕捉幾許不堪
  摺疊滄桑,收進暗影裡
  然後靜坐,等下一次門開
  等曦光送晨風進來
  將垂淚的燈捻熄
  執手相疊,對坐
  然後相視,牽手翻開
  最後的扉頁

就像所有電影工作者說的,一齣電影的結束:「沒有結局,也是一種結局。」時間到了,導演殺青了,就是最後的字幕要播出的時段。就像冬雪,飄落因為天冷;就像春陽,照耀因為雲開。所以詩人這本詩作的選編集錄,也有著詩人心中所想所思的情感。而我個人所選讀的,只能說純粹因為喜歡,就讀了就寫了,無關任何考量。就像<輯三.秋離>這首曾發表在野薑花詩刊秋色專輯的詩作,詩中第三段寫著:

  「秋天是最好的離別
   離別是最好的收穫
   稻穗和稻草分開
   才算豐收」
   我們剝離重疊的影子
   夕陽一會兒在南
   一會兒在北

任何一種因緣聚會,最終還是會告別彼此的,只不過對詩人而言,詩集的完成看似告別,卻又是另一場行旅的開始,當詩集流轉在不同的讀者之間,便會再與讀者相互一場心靈交會的相逢,這是美好的開始,更是一場值得期待的美麗約會。

  然而作為一本詩集的小小推荐文,我的文字顯然是隨興了些,文中沒寫到詩人文字的寫作技巧,沒寫到他文學創發的精心構思,甚至沒提文學理論或意象修辭的批評,沒有讚美詩人的寫作心志,也沒撻伐詩作的疏漏,更不是一篇賞析文章。這篇文字純然為我個人的閱讀有感。所以在最後想以詩人在「輯一」的作品<走一條靜巷>做為我讀這本詩集的小小結論。詩人寫:

  「我的詩領先前方
   鋪橋,造路
   打通一座座隧道
   不斷穿越,光的前方」
   我沉默追隨,腳印合上腳印
   蓋一個個簽約的章
   偶而並肩,方便風的辨別
   方便,光雕塑身形
   天涯張貼
   一如靜巷,巷末的牆內
   一棵挺拔的木蘭,捧起
   高高捧起,一朵朵風荷
   飛翔

閱讀的本身就是一條靜巷,靜中的滋味就像一杯水,要由人各自領略,因為誰也沒法子去仔細說明水進入人體後的作用,讀詩對我而言也是如此。就像這個冷冬的夜晚,我把筆電搬至陽台,在月光下寫這篇文字時,翻過雲層的念想,也只有月光知道。

  讀詩,我想就該是這般的悠然心境,純粹領受詩,像鯨,像浪,像箭,像風沙地迎面襲擊而來。

                   ──2013.12.6 凌晨 千朔寫於打狗的月光下
成為妳的鎖骨
守著嶙峋的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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