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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性爱诗歌的前世今生

文章發表於 : 2013-11-19,11:03 pm
释源清
中国性爱诗歌的前世今生

孙守红


自诗歌流布人间始,性爱诗歌就已存在。不然,《诗经》一开头,孔夫子就给我们先上一节情爱课!然后世借道德教化丰功,竟让“性爱”最初的纯真美好,变成最为隐讳之事。古往今来,如在公开场合的摆谈“性爱”,长者们的态度,不是选择避重就轻,就是嗤之以鼻。导致后人心中的“性爱”观念,变得模糊不清不说,甚而产生神奇、玄奥,故对“性爱”一事多存暧昧。有暧昧,就容易心生欲念、恶念。故有千百年来,凡涉及性爱话题或性爱研究的著作,一律被主流意识形态指责为“黄书”,屡遭禁言、禁毁。然性爱之于世间男女,犹如衣食之于世间男女,阳光雨露之于世间众生,岂能言禁能禁?君不见言性之说,古有《金瓶梅》、《欲经》、《欲论》等传抄人世,今有大街小巷的性爱小刊或影视等横流人间。试问性爱之文,何时绝迹人间?况今日互联网络流行于世,文化多元、信息开放,发帖方便、言论自由,如此蔚然大观之世界,试问天底下,谁说能禁便能禁么?
因时成事,稚夫以一人之力,编选《中国性爱诗选》十余年,今广泛征求方家意见。因个人信仰问题,一直难以落笔。因缘际会,忽然得悟:世间问题,无不出自“心”上、“欲”上,结果却因趋利性逃避,选择赖上它物,寻找替罪羊。譬如“性爱”,心动者则见其“欲”,心止者则见其“道”。有人不读“性爱”之言,常言圣贤之道,却荒淫无度。有人虽读“性爱”之言,不言圣贤之道,却依旧清心寡欲。何也?区别惟“心”、惟“欲”罢耳。故撰成《圣凡本一,贤魔欲分》一文,以致稚夫。
近日,稚夫先生传来《中国性爱诗选》初选电子版,让我提点批评意见。说实话,就我这点浅薄阅历,这个邀请让我诚惶诚恐。然因《中国性爱诗选》的出炉,其选诗在民族、文化、思潮、以及写作视角等方面,都无疑会展现出一种丰富而宏大的诗歌景观,为今天疲软的中国诗坛增添了不少的炫目色彩。这色彩让我为之心动。然而由于入选诗歌的丰富性,让我在把握的度上,感觉到一定的困难。可是又有语言压抑于心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因此,便想与大家摆一下龙门阵,谈谈我所知道的:中国性爱诗歌的前世今生。

中华民族与世界其他优秀的民族一样,都创造出了令人瞩目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当然,性爱文化,也包含在这灿烂的文化中。
儒家先典《易》之《系辞》有云:“天地絪緼,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易•系辞下)。孔圣也说“食色,性也。”孟子亦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荀子更指出:“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也就是说,只有在天地交泰、阴阳交合之后,万物才应运而生、变化而起。正所谓“一阴一阳为之道,继之以善,成之以性” (《易•系辞上》)。
天地创生生命以来,就一直秉承阴阳之用,使大道生生,流行不已。对于男女性爱,其不过是对一阴一阳生命之道的具体展现,是人类面向肉体层面的形而下落实。换而言之,生命现象、行为和生命本质,无不是阴阳合二为一产生的。生命性爱活动与一阴一阳的生命之道实为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因此,离开个体生命性爱之道的历史,必然难以理解。中国五千年的民族繁衍史,创建了名目繁多的性爱文化。因文章内容关系,我们舍繁就简,只摆谈我所知道的中国性爱诗歌源流。
要摆谈中国性爱诗歌,就不能不援引被中国后世奉为诗歌之祖的先秦诗歌总集——《诗经》。这部诗歌集子被儒家圣人孔子删减后,成了儒家“六经”之一。《诗经》的首章《周南•关雎》虽无直接的性爱描写,但其细腻的求爱心理,正是一首高绝的性爱诗歌。宋之理学大成者朱熹,在其评注《诗经》的《诗集传》中,就指出了至少二十二篇“淫奔之辞”。尤其是对郑、卫之“风”,直接进行了道学家的严厉贬斥。
既有《诗经》正大开源,性爱诗歌在中国文艺发展的历史中,、源远流长,生生不息了,也就不足为怪了。
继《诗经》之后的又伟大性爱诗歌集子,是南朝徐陵编的《玉台新咏》。其中的第一卷收有的汉代张衡《同声歌》,就被后人认为,唐宋以前性爱诗,无出其右者。《同声歌》以女性为第一人称,详细描述了一个女子洞房花烛夜的经历和感受。全诗如下:
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汤。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绸繆主中馈,奉礼助蒸尝。思为莞蒻席,在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重户结金扃,高下华镫光。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玉台新咏》里面收集的诗歌,多为《诗经》之后,唐代之前上流社会文人(这其中不乏王侯将相)所创作的性爱诗歌,所以后人多叫这类诗歌为“宫体诗”。它们的内容往往是大胆儿细腻的描绘女性的肉体,女性的美貌、以及男女间暧昧轻浮的调侃,以表现的贵族或上层文人们的性爱感受。如陈后主(叔宝)的《三妇艳诗》。“宫体诗”进入唐代以后,由于“四杰”的反叛和救赎,其在唐初的诗歌慢慢消隐。
唐朝,一个更加开放,更加具有宇宙意识的诗歌盛世,性爱诗歌会甘心消隐吗?不会!说到唐代性爱诗歌,我们首先注意到张鷟所著的《游仙窟》和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所著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游仙窟》用第一人称单数,采用自叙体的形式,描述了诗人在旅途中一处“神仙窟”的艳遇。五嫂、十娘都是美丽而善解风情的女子,她们热情招待“下官”,三人相互用诗歌酬答调情,那些诗歌都是提示、咏叹恋情和性爱的。因为时代或诗人的关系,其性爱过程并没有直接写出,因此,诗歌当中用了很多的隐语或谜语。如:
自怜胶漆重,相思意不穷;可惜尖头物,终日在皮中。(下官咏刀子)
数捺皮应缓,频磨快转多,渠今拔出后,空鞘欲如何!(十娘咏鞘)
只要了解一点诗歌意象手法基础知识的人,都能看的出这里的“刀子”“空鞘”是在暗指男女的性器官,而两首诗的内容更是指性爱的交合。随着“五嫂”不断的从旁撮合,“下官”与十娘的调情渐入佳境,他“夜深情急,透死忘生”,“忍心不得”,“腹里癫狂,心中沸乱”,最后“夜久更深,情急意密”,终于与十娘共效云雨之欢。文中大胆地描述二人欢合情景:
“花容满面,香风裂鼻。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插手红交脚翠被。两唇对口,一臂支头。拍搦奶房间,摩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少时眼华耳热,脉胀筋舒。始知难逢难见,可贵可重。俄顷中间,数回相接。”
而《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对性爱的描写,其与《游仙窟》相比,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全赋更是多用俚俗之语,通俗易懂地讲解男女性爱的各个方面,被誉为汉民族的“爱经”。如其中关于新婚之夜的描写,在今天来说仍不得不承认其开放的大胆:
于是青春之夜,红炜之下,冠缨之际,花须将卸。思心静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乃出朱雀,揽红裈,抬素足,抚肉臀。女握男茎,而女心忐忑,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方以津液涂抹,上下揩擦。含情仰受,缝微绽而不知;用力前冲,茎突入而如割。观其童开点点,精漏汪汪。六带用拭,承筐是将。然乃成于夫妇,所谓合乎阴阳。

在唐代诗人的笔下,性爱不但不是罪恶,而且是他们非常喜欢歌颂、或描绘的对象。《全唐诗》收入了描写妓女和妓女写的诗歌计有2000余首。李白对性爱的想象有:“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寄远》十二首之七)“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对酒》)元稹的长篇五言排律《会真诗》,更是对仗工稳,辞藻华丽:“……。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包括后人认为写诗写得很隐晦的李商隐,也有:“真防舞如意,佯盖卧箜筷。”(《拟意》)“想像铺芳褥,依稀解醉罗,散时帘隔露,卧后幕生波。”(《镜槛》)“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建章。”(《北齐》二首之一)“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王梦觉迟。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有感》)等直接或间接的隐喻性爱。到了唐后期,专门描写男女恋情、闺情乃至床笫之欢的性爱诗就更为流行了。其发端于温庭筠、李商隐、韦庄的爱情诗,以韩偓的《香奁集》为代表的“香奁体”大行其道。
唐王朝灭亡后,中国的历史进入了五代军阀混战的岁月。虽然中原一带动荡不安,但是,西蜀和南唐却相对安定、繁荣。这两个小王朝的君主和臣民们,怀着苟且偷安的心理,过着声色犬马,奢靡逸乐的生活。因此,为适应歌台舞榭的生活,专事描写性爱的诗词歌赋,不但在这一时期应运而生,而且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展。这一时期主要的性爱诗词写作者,有韦庄、薛昭蕴、牛峤、毛文锡、牛希济、欧阳炯等。他们中有十八人的作品被后蜀赵承祚收集了五百余首,编成一集《花间集》,这就是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花间词派”。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性爱诗词写得最好的,当数南唐后主李煜。李煜的词,与唐和五代的性爱诗歌不同之处是读起来感觉比较清新,而描写的男女之情也比较缠绵。如他的《菩萨蛮》词就描写了一幅无邪的男女偷欢图: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镂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性爱诗歌到了宋人的笔下,也是婉转不绝。如高观国《东风第一枝》:“爱随青女横陈,更怜素娥窈窕”;周邦彦的《玉团儿》:“玉体横陈,云鬟斜坠,春睡还熟”;向子諲《减字木兰花•韩叔夏席上戏作》:“想得横陈。全是巫山一段云。”
到元明清以后,由于增加了戏曲与小说等文艺表现形式,除了文人雅士们对性爱诗歌的兴趣有了更多的表现渠道外,还有不少的民间艺人也加入了性爱诗歌的创作中来。即在说唱的民间戏剧和话本中加入大量的性爱段落。作为性爱描写文学作品,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还有小说。其中当推《金瓶梅》为其翘楚之作,直到今天,就算其删节版,仍被认为是“禁书”。当然除了《金瓶梅》之外,还有《肉蒲团》、《桃花艳史》、《梧桐影》、《绣榻野史》、《闹花丛》、《绣屏缘》等等。这些小说至今仍属于禁书,市面未能公开印行,只能以手抄本或盗版本在民间流传。
也许,上面我们所摆谈的这些案例,会有一些道学家认为是文人雅士的无聊之作,或文人雅士们借此性爱意象,原旨却是另有所隐、所喻,因而辩说这些并非真正的性爱诗歌。但无论你怎么辩说,字词在哪里摆起,明眼人一看便知。但为了更进一步地说明中国性爱诗歌的源远流长,我们还是再谈谈民歌中的一些实例,给以佐证之。
在中国,历来就有这种说法,“道在民间”,“道在山林”,“礼失之而求诸野”。前面我们摆谈了《诗经》,在这里我们就不说了。稍懂中国文学史的人都知道,《诗经》之后,乐府诗是采集于民间的,它无疑是反映民间一切生活状况、思想状况的大成者。而性爱诗歌,其在乐府诗中不但意境清新健康,而且表现大胆直露。如: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碧玉歌》)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子夜四时歌》)
对民间性爱诗歌的收集、整理,在中国的文学史中,一直都有踪迹可寻。要说高潮时期,当以晚明时期第一。冯梦龙编辑、整理的《挂枝儿》、《山歌》、《夹竹桃》等,就曾经风靡一时。而其中收录的,又大多是南方吴越地区的民间性爱诗歌。这些民间小调在歌咏、描写男女性爱时,比南朝民歌就更加的坦率和直露。这与文人雅士们隐晦的语言相较起来,显得更加的直白粗俗。如:“瓜甜藕嫩是炎天,小姐情郎趁少年。纱厨鸳枕,双双并眠;颠驾倒凤,千般万般。(小阿姐道)我搭情郎一夜做子十七八样风流阵,好像才了蚕桑又插田。(《夹竹桃•才了蚕桑》)”
在新文化运动后的学人中,为性爱诗歌、文章辩论得最好的,周作人当为第一人。他那篇《猥亵的歌谣》就是证据。文章其从《诗经》中的“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说到南唐后主李煜的“为奴出来难,教郎恣意怜”,再说到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更说到西夷《圣经》中的《雅歌》,以说明猥亵的成分“在文艺上极是常见,未必值得大惊小怪”。而对于猥亵的歌谣,“在研究者是一样的珍重的,所以我们对于猥亵的歌谣也是很想搜求,而且因为难得似乎又特别欢迎”。真可谓直切时弊,为性爱诗歌之地位辩论得痛快淋漓的文章。

性爱的魅力在于它是生命赖以延续的根基,是本性的自然欢喜,但它又充斥着人类自身欲望的丑或恶,因此,对她进行描述的文字,无论是古、是今,或中、或外,都被认为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二十世纪的中国的性爱诗歌,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昙花一现(即民歌整理)后,便在民族救亡的历史背景下消隐、潜流了。1949年后,占中国主体的大陆,刚赶走豺狼,就引来了老虎,完全陷入了绵绵无绝期的政治斗争漩涡。导致除了充满所谓的阶级斗争和表忠心的文艺作品外,其他的一切稍具思想性的文艺作品,一律被指为异端和反革命加以批斗揭露,逼迫所有与伟大无产阶级革命无关的自由思想作品走入地下,形成潜流,更遑论历来都是敏感话题的性爱诗歌?因此,这一段时间的性爱诗歌,流传下来的作品简直是凤毛麟角。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次稚夫编选的《中国性爱诗选》,让我得以窥见一条八九十年代,波涛汹涌的性爱诗写大河。
海上在《寻找一个世纪的末页》里,清楚地写到:“受稚夫怂恿,他一定鼓动我写一首性爱诗,这回我也带来了,五百多行(一个灾难年代奇异的性爱史)。我第一次把典故融入现代故事,把灾年和人性之原欲建构成一种传奇。也许我对性爱另有体验,我希望他能编出一部本世纪末最值得收藏的‘性爱诗大全’。稚夫介绍给我听,他已经将众多诗人的诗稿汇编成册,转山东向隽后已经着手操作了。” 看海上文章后面的落款日期,是1999年9月至10月7日于长沙新河完成。因此,就海上的这篇文章来看,我们知道,稚夫至少在99年以前,收集中国性爱诗的行动就开始了。能有这么早收集意识的人,其自身的性爱诗写,虽不敢说是最早的,但我必然敢说稚夫是80年代以来最早具自觉进行性爱诗写的诗人之一。
从《中国性爱诗选》的编选来看,其时间最早的也就是稚夫的《卖淫女情歌》,此诗有落款的写作时间是1986年10月12日。该诗收入林莽主编的“诗探索之友丛书”,新华出版社出版发行(1994年10月第一版,第40-44页)的《稚夫、三原诗歌集》。说实话,这也是我今天所能看到的写作最早的、自觉的、自性的性爱诗写。那么,时间越过“伟大的八十年代”(发星语),到达九十年代后,我们发现,除年轻一辈的稚夫、欧阳昱 等关心性爱诗歌的人一直在进行新的书写和收集性爱诗歌外,老一辈的昌耀、黄翔等大诗人,我们发现他们都在开始自觉的、大胆的性爱诗写尝试。在稚夫收集的性爱诗歌中,更引起我惊讶的是,九十年代一些活跃的女诗人,如伊蕾、扶桑、李轻松、宇向等同时尝试了性爱诗写。在本诗选里,除了以上诗人外,海上、楚子、韩东、伊沙、何路的诗歌亦创作于九十年代。
在国内的第一家中文诗歌网站“界限”创办以后,大陆的新诗写作获得了无穷创生的空间。2000年以后,由于网络的开放、便捷、直观、自由和独立等特点,让诗歌这个具有无穷摧毁力的思想武器,在网络上开辟了规模宏大的第一战场。无数的诗歌“良民”、“流民”、“贱民”,开始喧嚣于网络论坛。由于人天生对性爱的欲望,使得直指性爱的诗歌灿然登坛,在网络上掀起了新世纪诗歌话语的革命狂潮。
最先在网络上掀起性爱诗歌狂潮的,当首推“下半身”写作群体 。“下半身”,顾名思义,就是指人的下半身。中国文化心理惯性思维告诉我们:下半身,就是指的生殖器。那么,对于下半身写作而言,其专注于性和性爱体验的表达,则是无可厚非的事了。毋庸置疑,“下半身”之所以能在网络上引起巨大的关注,无疑便是其关于“性”的体验描述。在“下半身”那里,我们看到,下半身写作的意义,就是在于对上半身的因素清除。因此,其“下半身”的诗学品质,被它的先锋主将沈浩波解释为“贴肉的”、“在场的”身体写作,她“真实、具体、可把握、有意思、性感、野蛮、无遮拦。”紧随其后的“垃圾写作”诗群在确立“垃圾写作”的方针后,就曾数度发起了对他们的前辈“下半身”的激烈的论战冲击,从而导致了《北京评论》这个垃圾阵地多次遭遇网络黑客的攻击。从文本上来看,率先引体向下的“下半身写作”,只不过是冲破了上半身的禁区封锁,直接把下半身的性话语入诗,但他们的思想还有形而上的崇高作祟。而“垃圾诗群”呢?则直接形而下,为了不断地呈现“人”的元状态:低贱、卑微、卑鄙、虚假、虚荣等原初人性,以低的方式这里不断进行人性的探底,换取诗歌写作上的祛魅、祛伪,远离诗歌的精神阳痿,抵达诗歌开放、独立、自由的创造心境。为此,垃圾诗人们对各方面的题材都做出了尝试,尤其是一直被当代人视为禁区的性爱上,更是采取了滥垦、滥伐性的掠夺,使得性爱这一题材只要一入“垃圾诗群”的手里,其禁忌便瞬间化为乌有。
除了以上两个诗歌“群体”以抱团的方式出现在网络之上外,21世纪零年代还需要特别提到的有:“朦胧诗人”杨炼创作了一本700余行的《艳诗》集;欧阳昱持续他的疯狂写性;郭力家、邵春光、杨黎等“第三代诗人”,涉足性爱诗歌领域;网络诗人老德、杨瑾、墓草等写出了有质量的网络性爱诗歌;政治诗人杨春光倡导“后政治写作”,以性爱诗歌反讽消解极权体制;杨的朋友农民诗人狂虻与其遥相呼应。
网络时代,催生了大规模的性爱诗歌,是时代的产物。有人认为,大量的性爱诗歌在网络上出现,让诗歌百花齐放,是中国新诗繁荣的季节来临;有人认为,网络上大量的性爱诗歌冲破伦理底线,没有普适价值,而且杂乱无章,其极端的破坏性,不但难成大器,而且流毒至深;有人认为,网络上大量的性爱诗歌滥觞,不过是对社会压抑和诗人自身苦闷的一种宣泄,是无聊诗人们自娱自乐的工具而已,根本无须谈论。尤其是后两种看法,在深受礼教文化浸润的中国人心中,更是占着思想主流。因此,性爱题材的诗歌与其他题材的诗歌一样,虽然因网络时代的来临,一度喧嚣尘上,但是她们热闹的背后,却充满着更多的落寞,看似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时时狂欢的背后,诗人们酸楚和尴尬的暗潮阵阵汹涌,撞击着中国诗歌的脆弱神经。2010年至今,伴随网络诗人们对性爱诗写继续澎湃,农夫、阿坚、董辑、梁雪波、心地荒凉及性别存疑的大腿、砖妹er、以及已逝的小招,薪火相传。
《中国性爱诗选》的一个贡献就是在其“全”。作为性爱诗歌来说,历来其表达都是较为含蓄和委婉的,可是,在经历了世纪初网络性爱诗歌的再掀狂澜后,性爱诗歌的写作相对地进入了大胆、直露的描写方式。但是从入选在本书中诗歌文本看来,其不但收录了《淘空》式的含蓄作品,也编选了垃圾诗人们那种直露式的作品;不但收录了大量的映射政治性作品,也收录了像《此物最相思》式的纯情作品;不光有大陆诗人的作品,还有台湾诗人的作品。而且就入选诗人的年龄来讲,就我所知,从昌耀出生的三十年代开始,到浅予的出生的九十年代,每一个年代都有诗人入选。由于入选诗人的年龄、学识、社会背景、诗学方向等的不同,让我们得以一窥中国性爱诗歌的发展全貌,尤其是1949年以后中国性爱诗在中国大陆诗人中发展的全貌。这次《中国性爱诗选》的编选,80、90后诗人们借了网络的东风,占得天时地利人和,选入了他们大量的的作品的同时,无疑是给世人展示中国新诗在性爱诗歌诗写方面,我们是人才辈出的。正是有了这些80、90后的新的思想者,中国性爱诗歌未来的路,才不会太至于冷淡。
《中国性爱诗选》集中体现了诗歌之“先锋”。何谓先锋?张嘉谚先生在他的《中国低诗歌系列论之——“个体先锋”》就有了直接的概述“先锋是一切禁令、禁条的蔑视者,是一切禁地与禁区的闯入者。先锋就是要敢于在禁地与禁区活动的人,一句话,先锋必然犯禁。” 稚夫选编的《中国性爱诗选》,就其内容来说,在中国大陆一直是被视为“黄毒”加以封杀的,而稚夫在中国大陆这样的思想体制下编成、出版《中国性爱诗选》,这能不说是先锋?这里不得不说的一个事实:由于该书选入了杨炼先生的诗歌《我们做爱的小屋》和《艳诗三》,稚夫老哥电话告知我:杨炼先生2009年在台湾出版《艳诗——杨炼色情诗集》,我特地在网上查询,在豆瓣上发现了关于这部诗集的简介,现照录如下:杨炼的这部诗集写于2003至2004年,据说他接洽了大陆、港澳台多家出版社,都因为“色情元素太浓”而遭拒,始终无法正式出版。但是,海外的地下出版商却从杨炼个人网站盗来大部分内容,大肆印刷发行,在海内外风靡一时。2009年3月,杨炼的艳诗终于由台湾民间的“倾向文学社”印刷出版,全名是《艳诗---杨炼色情诗集》。但是发行不足一周,就被台湾新闻局“出版品分级评议委员会”紧急叫停,并于3月27日以违反“出版品及录像节目带分级办法”召开听证会,审查其“是否可能荼毒未满18岁之良善青少年”。比较开明的台湾尚且如此,一向大棒的大陆就可想而知了。更何况就我在网上下载的杨炼先生的这部情诗而言,其色情度除了选入《中国性爱诗选》的两首之外,其他读起来都是比较隐晦、朦胧的,根本谈不上荼毒这个大帽子,如果硬要给《艳诗---杨炼色情文学诗集》戴上荼毒的大帽,那么,我只能说给《中国性爱诗选》戴上“屠杀”也不为过。另外,在今天的任何诗歌选本里,入选的人编者不但知道是谁,是男是女,甚至可能连其祖宗十八代都会搞得清清楚楚(其个中的潜规则,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在《中国性爱诗选》中,网络诗人砖妹er、大腿两位诗人,至今我们仍然不知其性别、年龄。虽说笔者在2008年就在网络上与砖妹er认识,但至今仍然不知其实何方神圣,是男怪还是女妖,是老是少,是虚是实。因此,笔者认为,稚夫选入砖妹er和大腿的诗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又是稚夫开创的一个诗歌选法的先锋之举。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性爱诗歌,何以会得到这样好的发展?其原因有二:(一)由于八十年代初期,大陆确定改革开放的方针后,西方自由思想的春风,又再一次吹醒了疲于“高大全”的大陆中国人;(二)现代新诗的形式与古代诗歌的形式相比较来说,现代诗歌自由、失范 的形式,造就了诗人们得以滥用这一失范的形式,自由表达自己的诗性精神。新诗自由、失范性的表达方式,虽说造就了大规模的自由诗歌诗写,但是我们却发现它也是一种更富有侵略性、更容易传染的RNA。因此,在这个长期处于极权高压下,无情地贬低人类道德水准,犬儒主义盛行的地域里,对权财的贪婪和对感官的无限满足,对味觉的追求和膜拜,特别是性淫乱追求,其性爱的RNA大行其道,便不足为怪了!
翻开《中国性爱诗选》,我们发现,从诗人们性爱的对象来看,里面充斥着不少的同性恋、恋物癖、恋童癖等;从满足性欲方式上来看,其中就有异装癖、露阴癖、窥淫癖、施虐淫、受虐淫,以及排粪淫和排尿淫等,这些在医学上来说,无疑是性歪曲、性精神病态!是病态,就应该进行修正。我们认为性爱是美丽的,性爱诗歌的诗写,更应该是纯情的,就算是政治性的反叛诗,也不应该脱离“爱”的真谛。在讲究性爱诗歌诗写神圣的时,我们只有将性爱的美丽加以修饰而使之闪光,使其言性而不落恶俗、落恶欲,方为性爱诗歌佳作。故《毛诗序》里面说:“《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

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我似乎看见了稚夫这些年来辛苦收集遴选诗歌的场景。这个无邪的诗歌赤子,经过了漫长而艰辛的孕育,遴选了几十个诗人,共百余首优秀的诗歌(组诗算一首),但正如前面所说,由于我自身浅薄的阅历和水平,实在无法用我笨拙的思想对这些诗歌和诗人进行细微的点击、欣赏。但是,纵观《中国性爱诗选》,她为中国性爱诗歌走向国人、走向世界迈开了坚实而重要的一步,也为中国诗歌多元化的发涂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中国诗歌的国度里,在最隐秘的性爱诗歌圣地里,有着网络上或网络下这众多的性爱诗歌赤子们,有着稚夫这样的热衷于公益和诗歌整理者,这无疑是中国性爱诗歌的大幸,中国新诗的大幸!


2013年8月初至10月于听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