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元的黑色詩學── 讀〈紙蓮花〉、〈葬禮〉、〈爸爸問我結婚後要不要生小孩〉

王志元的黑色詩學── 讀〈紙蓮花〉、〈葬禮〉、〈爸爸問我結婚後要不要生小孩〉

文章趙文豪 發表於 2012-12-30,10:37 pm

王志元的黑色詩學──讀〈紙蓮花〉、〈葬禮〉、〈爸爸問我結婚後要不要生小孩〉

“Why so serious!”這是在《黑暗騎士》電影中,由希斯萊傑(H. A. Ledger)所飾演的小丑最知名的台詞,跳動在嚴肅哲理和插科打諢。「黑色」相對於白色,從色彩學來看,很難再容納其他的色澤,是沒有任何可見的光進入視覺範圍。黑色,是夜晚天空的顏色;它也是日子,像黑色星期五,代表著憂愁與殤淒;也是集匯神祕與恐怖,比如黑箱或黑社會;它同時代表莊重的色彩;在視覺印象,黑色,更同時象徵……死亡。
1940年代,在巴黎舉辦的國際超現實主義博覽會,代表作家布勒東(André Breton,1896-1966)不僅將超現實主義的思潮從法國逐路擴展成為國際性的思潮,對於黑色幽默的代表性,曾將許多超現實主義陣營的作家作品編入《黑色幽默文集》,並多次發表相關理念的演說。至1965年,美國作家弗里德曼(B. J. Friedman)把1960年代以降具有黑色幽默風格的十二名作家的作品編成小書出版,取名《黑色幽默》。同年,美國評論家尼克伯克(C. Knickerbocker)發表《致命一螫的幽默》(Humor With a Mortal Sting)一文,將這類作家正式稱作「黑色幽默」派,「黑色幽默」(Black Humer)為命名的流派便正式在美國誕生。
什麼叫做「黑色幽默」?「黑色」指的是消沉、悲觀、死亡;「幽默」則為戲謔。在高度的文明發展、科技建設後,所伴隨而來的思潮,作為流派它不像超現實主義陣營有集體的聚會,也不僅只求顛覆乖張的形式,例如荒謬劇般的,以這股動能加速崩解傳統的理性。好比歷經二戰的馮內果(K. Vonnegut)在《第五號屠宰場》,以遭美軍轟炸的德勒斯登(Dresden)的慘狀入題,從小說一開始、主角畢勒的戰俘時期、與親人的悲痛死別,只用一句「事情就是這樣(So it goes)」不時的穿插,外在的故事框架乍看來是打破敘事結構的跳躍時空,挖掘內在荒誕可稽的劇情,卻是悲劇的生命色彩。
人的出生,就是面臨死亡的過程。一段生命,可以是被他者所認知所存在的,這通常是我們所謂「現實的一生」;可以是回憶的,甚至幻想的一生。王志元從《小事》畢業作品集到《葬禮》詩集,象徵穿透時間的文學工程,指涉自我生命的完成,《葬禮》詩集以桃紅色的書皮,白色線條的蓮花,純粹的雙色調如作者在書肩所說「死亡是單純的,生活才是太多的疑難雜症」,將這本書獻給父親。讀詩向來是曖昧的選擇題,讀者可以自由選擇讀法與義味,而王志元的寫作像是生活的斷片,從形而上的寫實跨越到生命狀態的感念與告解,「直到密封罐都空了∕沒有咖啡可喝的早晨∕努力將眼睛睜大∕能否就能驅趕夢境?美好的夢∕是不願開啟的窗帘∕我們終究等不到彩虹∕只有幾隻游過水面的飛鳥啼叫」(〈早晨有雨〉),獨處時,孤單包圍著自己的空間與時間趁隙滲入,王志元以那種恍惚的情境來構結想像空間的蓬鬆,給予讀者的思緒四處遊走的空間。
王志元,網路ID是「poyicle」、「cannonball」,在PTT詩版擁有眾多的粉絲推文喊讚,其創作與網路的密切關係,此一現象可溯自六年級創作者接觸網路第一波大眾化的使用,許多青年詩人也以網路作為發表媒介,拓野∕坐擁自己的山頭進行造「山」運動;舉凡專業詩網站「吹鼓吹論壇」,網路提供自由書寫的空間,讀者可藉由網路隨時搖身一變成為作者,抑或讀者也可以和原作者即時交流心得。部落格網站如明日報、無名部落格的經營,到「臉書」(facebook)成為發表場域,建立社團專頁如「facebook詩論壇」,將來甚至有望藉由智慧型手機的興起,透由行動APP創作完成,都是可以期待的下一輪「新詩代」。

我們的一切故事,就從「告別」說起吧

本文所評介的三首詩,在這本《葬禮》詩集中,若是照著平時線性地從序讀到最後一頁,倒敘式的跳接著〈紙蓮花〉、〈爸爸問我結婚後要不要生小孩〉分別位居於首、尾,王志元透過敘事結構的拆解,輪迴般地回到了開端;同名〈葬禮〉詩作則是置於中間,彷若是達到迴返的效果。從《紙蓮花》以組詩的方式呈現,作者以素描般地乾淨的文字,層層遞進對父親關係。而一切,是從「告別」說起的:「我們不得不燒了你∕在你綻放那天」,敘述裡的「我」,緣於生活中的情緒,在第二組,構築父親的圖景,「打開燈時,突然想起你∕替人生下的註腳∕一個講得亂七八糟的玩笑」,父親的身影緩緩從第二組詩文滲了出來,「你是不開玩笑的∕所以當我把玻璃砸了∕騙妳說是鬼搞的∕你當然笑不出來」,配合〈後記〉作者自白的兩次靈異體驗,透由兩人關係的交流(以及衝突),在文字裡折射出父親的表情,也折射出自己的……面對死亡的向度。「我把玻璃砸了∕把鬼放出來∕鬼說:『他不信任你』」,作者企圖營造反現實的語境,將那裡的父親渲染情緒,「憤怒地追著鬼」、「快跑吧」,製造張力的動作,迎向那個未知的世界。爰是,作者對於生命另外一個階段,始終懷抱一種好奇心,對於那個世界,充滿著自己的想像。而看待人生作造成的嫌隙,正是「本我」與「自我」的對抗,面對至親在自己生命的缺席狀態,日常生活必須繁複地持續著。

然而,他終究是走了。

來到〈葬禮〉,似「黑色幽默」的書寫氣味,左右辯證生與死的距離,作為一種美學形式,屬於喜劇的範疇,其實卻是一種帶悲劇色彩的變態喜劇。〈葬禮〉打亂傳統敘事時空的排列,相較於〈紙蓮花〉時空延異的拓展,本詩歧義的以「第二人稱」共構成情節收合的軸:「你來參加我的葬禮∕想我還活著的樣子」,造成讀者在閱讀邏輯上的斷裂,造成虛實交錯的惚恍景況。第二組「讓我告訴你個祕密∕只要你不說出去∕我就還活著」,我們由此看到作者對於宿命存有論的辯證,隱隱思考自我存在的價值,或從第一人稱的生者「自我」出發;抑或以第二人稱的敘事角度,將父親作為渴望的投射角色娓娓道來。本詩則有極高的技巧性,相較於許多知名的新世代詩人,作者加重了一些戲謔的調性,「我還活著的時候∕就做一些活著會做的事」,譬如在友人的葬禮上,想著一些共同完成荒唐的私事,竟成哭笑不得的情緒;反襯「我死了以後∕就不去想活著的事了」,左右錯合般地緩緩將那些情節逐步推深在讀者的印象中。在第五組,「你來參加我的葬禮∕在我過世多年以後∕你沒有帶花∕把車停進無人的草地」、「你來參加我的葬禮∕在上帝的監控下屏著呼吸∕你數著日子填身上的洞∕用我身上尚未腐爛的部份」、「你來參加我的葬禮∕在我過世多年以後∕你無話可說∕沒有一份悼詞比活著更令人沉默」,在和諧的音步間,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喃誦,在那種「生」與「死」邊界的來回遊走,王志元再次在組詩中,將讀者解題的阻力抽離,所呈現的對立,在生死兩端、本我與自我的對抗,所抱持的文字距離,層層進遞,帶領我們重新思考人際間(親人、朋友等)的關係。
〈爸爸問我結婚後要不要生小孩〉這首詩僅具兩段,前段疊加的語調平和,回應〈葬禮〉的用意奇突:「第二次來參加我的葬禮∕你理當比我快樂一些」,回憶的框架下,〈葬禮〉全詩嘎然而止,營造出一種欲語還休的情境,帶出質疑宿命的議題,這個問題就留至〈爸〉詩充滿游移不定的立場,在這首的詞組除了歲數,還有「宿命論」的解構,作者以自己的25歲與父親的52來回呼應,相互倒反的數字彷若此正反兩元的辯證過程;「他突然就問了∕但我覺得或許應該先找個女朋友∕只好給個堪稱安全的答案:我今年二十五歲」,作者的重點也並非孰是孰非,而是在這二元反詰的共相與殊相中,反應對於事物不確定性的觀點。這也是作者巧心佈置的時間場景,僅就父子兩人的交涉,至多拉回父子年輕的樣貌,末段僅兩句,「我只好又回答那還早的事∕我只好一直回答那還早的事」或許看出作者身懷巨靈卻無法撼動宇宙秩序的景況,其實已經表達出關鍵訊息,已然看出為《葬禮》詩集總成之下所帶來的註解。

--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碩士班
趙文豪
趙文豪
愛詩家
 
文章: 7
註冊時間: 2012-12-23,12:38 am

回到 〈詩作賞析〉&〈詩集導讀〉

誰在線上

正在瀏覽這個版面的使用者:沒有註冊會員 和 12 位訪客

cr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