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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詩不小
〈雞蛋糕〉這一首小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認為是首好詩。故寫一篇小評。作者是台灣的詩者:阿米。
當一重思維或情緒以巧妙或隱喻的方式表現出來,那就是很不錯了,提供給讀者直鋪與聯想的二度的閱讀空間。當兩重的思維或情緒起重疊作用,那就有張力,有多重味了。
比如莎士比亞 HAMLET 裡的這兩句:
"Where love is great, the littlest doubts are fear;
Where little fears grow great, great love grows there."
一個愛與畏懼的重疊心理,其消長與張力,讀者一般有慢入而深動的認知過程,達到後味的咀嚼。(此處,愛與懼都是明講,但理解不斷迴轉。)
或是里爾克的"美是恐懼的開始"一句,接下來一路帶著讀者經過三個動詞,三種心理情緒。
“For beauty is nothing but the beginning of terror
which we are barely able to endure, and it amazes us so,
because it serenely disdains to destroy us.”
― Rainer Maria Rilke, Duino Elegies
來看這首詩,數字是我加入為了方便鑒賞,原詩無。
此處針對情感情緒的部分做個分析。
〈雞蛋糕〉― 阿米
1:
一顆顆金黃色
發軟、發鬆,可口的雞蛋糕
2:
我的母親站在灰濛濛巷子口或紅磚色騎樓下
一聲一聲地叫賣:
3:
「來唷!雞蛋糕!
雞蛋的七個十塊!
動物四個十塊!」
4:
子女也跟著喊了十多年
猶如一支高亢的家族合唱班
5:
母親往生十一年了,我依舊可以在巷子口
聞到雞蛋糕的味道
6:
秋冬傍晚四五點
學生下課時
味道越見濃烈
7:
但很快的七點一到
又怕賣不完了
分開的來看;
5 是思母的興念, 情緒或許是淡淡的哀思, 此處方便說明, 以記號M(issing);
6 是帶有忙碌與喜悅的, 情緒H(appy);
7 是帶有焦急與擔心的, 情緒W(orry)。
讀到6的最後一行時, 是 M+H 重疊;(憶母的思緒+忙碌與喜悅的回想)(越思念濃烈)
獨到7的最後一行時, 是 M+W 重疊;(憶母的思緒+焦急與擔心)(越思念心焦, 或英文裡說的 "panic attack"; 賣字自然傳神, 賣有自內而外的動作隱含, 心情向外釋放不了)
6 與 7 又有文內反向對比,產生文內張力。(喜與憂)
整個加起來, 就不是二重了, 而是隨讀者去體會這交疊的味外延伸了。
難得的是, M, H, W 都未明說,僅用"聞到"、"學生下課"、"七點一到"來暗說。難得的是,語言一點不超現實,'不搶眼',如同巷子口的雞蛋糕。而5是現實嗎,是別的人(家庭)在賣雞蛋糕?(詩文並未清楚交待)還是並無人在賣,只是自己的聞到了味道?如果是後者,,以現實語言描寫一種超現實的情境(以想像產生嗅覺),也很有詩味。難得的是"淡";語言淡,沒有花俏的修辭,沒有象徵的巧妙,淡到會被忽略;淡到進入後,感人越見濃烈。這種淡語言的巧勁,不論對現在的詩或散文詩都是個啟發。
除此外,對記錄一個時代也相當寫實。試想像20年後,50年後, 這樣的雞蛋糕早已經自社會裡消失,那時的人讀到這首詩也得到一個社會面的知識。
回頭說2"我的母親站在灰濛濛巷子口或紅磚色騎樓下
一聲一聲地叫賣"這句,我願意讀成分行的將斷而續,隱含難斷的意思,而"一聲一聲地叫賣"確實擺在"騎樓下"的下方。(可以一行而兩行,詩者行文時有分,有意無意間;這裡我們讀到作者為文的心裡秘密。)讀這首小詩,若試著進入作者,成為作者,那味道令人非常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