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

[6B筆]

「夢寫家網路創作」收錄作品第2198號：繭
作者：evil19810902(廖經元) / 台灣 投稿日期：2003/1/2 至 2003/1/2 收錄日期：2003/1/3


　　我總是無法與它脫離關係。趁著週休二日的星期五晚上，搭夜間車回高雄老家。習慣一路上火車興奮地用顛簸相迎，我常以深沉的睡眠以待。夢境因為車廂的佝僂聲被切割成一格一格。而每抵一站，又會有車掌小姐制式化且宏亮的到站廣播，使得我數度從酣睡中驚醒。
　　終於進了家門，還在讀小學的小妹喜孜孜地捧著一只盒子到我的面前。盒內是一條條蠕動的乳沫色小蟲。是蠶寶寶!小妹說明是自然科學課程所需用到的實驗生物。說著說著，她又拾起一片粗糙的桑葉放到小指狀的蠶寶寶前方。呆緩如蠶，把豬鼻子似的嘴湊上來嚙啃小妹指握的桑葉。小妹的小臉蛋霎時像個幸福的年幼母親，欣慰地凝視寶寶正在吸收所賦予的營養。

　　我也曾經養過一盒當時認為很可愛的蠶寶寶。厚紙盒裡，桑葉從不短缺，不定期伺候牠們的環境，為牠們清理黑硬的排泄物。而我養的蠶也算爭氣，沒多久，就由小指頭大小長成大拇指左右的體積。我盯審牠們癡肥的身軀，行動遲緩，進食慾望卻更強盛。我逐漸擔心牠們是否會由於過胖而產生心臟病與高血壓等胖子疾病。更憂懼自己渺小的臥室屆時會不會容納不了任何一隻碩大如象的「蠶寶寶」。

　　後來我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因為同儕之中，有的蠶已經吐絲、結繭，甚至蛻成黃褐色的飛蛾勾停在繭殼上默默鼓翅。然而，除了蝴蝶與螢火蟲，其餘蟲族一旦會飛翔皆會令我害怕。所以我注視著同學盒內仍在匍伏且睡眼惺忪的蛾，心不禁微微驚悸，深怕自己所養育的蠶寶寶突然之間就退去了童真的模樣，生出邪惡的翅膀，然後連同蟑螂蚊蠅來反噬我這塊不敵的肥肉。

　　當我從同學那裡回到家中，緊張兮兮地躡足走近我的飼養盒。才發覺盒子裡依然一片寂靜，只有幾丸茸亮的繭球黏在桑葉身上。我便鬆了一口氣，用食指好奇地輕觸那白色的繭。而繭，沒有因為好奇者的干擾而破蛹出來謾罵，一動也不動，靜悄如植物一般。時間凝滯於密不透風的繭衣上，隱隱地仍有呼吸，只是這一刻鐘與下一刻鐘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外觀像受傷包紮的手指頭一樣，裡面進行著什麼改變，我完全只能憑恃想像。

　　我想起嫘祖取繭、剝絲一直到製成衣的步驟。一剎那，我覺得身軀上的衣物具有些許黏性，包裹著我的血膚。慢慢地，我懷疑自己是否企圖藉蠶繭製成的衣物，來轉換為生長所需的養分。我是寄生者嗎?那麼衣物，就是我的宿主嗎?我與蠶之間，一定存在著不可言喻的行為模式，兩者協議互取所需，相安無事又彼此牽連。

　　冥冥中，我察覺自己早被蠶靈入侵。宛若我必須也一齊經歷過吃下大量桑葉、脫殼碩肥、吐繭自縛後化作飛蛾遁出的程序，才算完整。

　　上來北部唸書已過了數年了。記得要到學校報到的當天，提著家人為我填脹的行李，走進租得的房間，還未放下行李，回家的衝動立即油然。一顆心不知是被火車顛顫的發昏抑或是新生活忐忑著我的不安?情緒揉混著興奮、難過、慌亂與疑懼，我有種想逃的念頭。

　　但我隨即明瞭逃只能夠是幻想，不如儘早熟悉這城市的呼吸。我推開厚重的窗，淺淺的灰塵抖舞，外面的陽光比起老家的陽光略略有點白冷。一幢幢聳立的鐵灰建築像是缺乏營養的枯槁面容，愣愣地苦笑。但川流的車輛又彷若是飲下了過量的興奮劑，精力充沛地來回穿梭。

　　沒多久，我就被這座城市納入了。系上的同學半數以上也住在外地，所以彼此相惜，扶持。無論哪裡有好吃的或好玩的事物。總會吆喝著一起攻過去。更有瘋狂者，三天兩頭就在白沙灣、淡水、士林與木柵校地往返。畢竟，台北的娛樂比高雄多出數倍，於是這座城市的生物倘若不是很自在，就屬寂寞居多。

　　讀書、社團、吃喝或飲酒跳舞，我與同學各取喜好。有的在社團辦活動辦的有聲有色﹔有的則提早進入了夜生活﹔我不喜歡到處跑，習慣一個人待在家裡上網、讀小說。可是不管選擇何者，我們都會和蠶寶寶一樣，日漸肥大，不斷地蛻殼。墮落或積極的生活，均會讓城市盒中豢養的蠶萎靡或茁壯。吐繭自縛的靜思當下，先前所汲取制體內的物質和自身期許，將會一一在破蛹那刻顯影，曉得成果。

　　近來氣溫降低，我蜷縮在房間一角，直覺粉牆和蠶絲被正似一層層甸重的繭圍困了我。外界的喧囂仍在，可是耳朵屏棄不聆聽。時間溶化在小說的字句中，我是被白巧克力圈捲的糖心，時間優雅的移動陷我於思考之中。聖誕的晚上，想起穿過的衣服還沒洗，就抱起這一大堆家人為我添購的溫暖冬衣踱至洗衣機。順便脫下身上的衣服，扔入顢頇的洗衣機的嘴巴中，再倒入洗衣粉幫助它那如牙齒脫落的攪拌器順利咀嚼衣物上的髒污。

　　我赤裸著上身，露出黃褐色的赤膊肉軀，夜風徐拂，我打了一記冷顫，卻依舊站在洗衣機旁，眼睫張闔如翼，思緒滾入老家的陳舊盒子輾轉，像初生的蛾，適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