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凝不止

[6B筆]

「夢寫家網路創作」收錄作品第2286號：睇凝不止
作者：evil19810902(廖經元) / 台灣 投稿日期：2003/1/9 至 2003/1/9 收錄日期：2003/1/13


單薄的兩隻手掌，曾包圍過天際殞落的星子。輕輕地鬆開交箍的手指，明滅皆贏弱的螢火蟲，像朵被夜風吹墜的燈花，由我濕黏緊張的掌心飄飛而出。這一夜，因為停電緣故，顯得更加深邃濃郁。祖母和鄰居紛紛踱出家門，三三兩兩地在軟涼的夏晚微風裡閑談。我一個人胡亂逛著，本來覺得無聊至極，蹲坐在附近工地一處堆放的沙丘旁把玩著蟻黑色的沙礫。
　　忽然察覺有一粒異色發光的沙子，虛弱地於我眼前上上下下浮移。拍掉掌心的沙，我企圖逮捕這顆意外蒞臨的寶石。直到我成功圍困住它，心思仍在懷疑它是否已遭我拘禁。
　　靈魂是什麼顏色?會如同百科蒐奇內所敘述的淺薄蒼白嗎?那麼，我掌中擒捕的是何物?青碧的光點中，似乎尚有一劑金黃，整體而言，這顆寶石還沒我小拇指的指甲大，喻做外國女人的眼珠，卻不夠豐盈，蒼孱的它，比較脆弱，挺像躺臥床上漸入膏肓且不夠嫵媚的眸光。
　　是螢火蟲!祖母為當時年幼的我，鑑別出這顆寶石的名稱。有個「蟲」字，原來此物隸屬於蟲族。果不期然，我聞到雙手徒留著它釋放的臭味。天!這是一顆善以臭氣防禦的螢光沙點。
　　剎那間，螢火蟲讓我列入又愛又懼的名單之一，僅次於從毛蟲蛻幻成佳人的蝴蝶。
　　之所以會再度憶及螢火蟲於童年的存在，其實是妳間接媒介。若非妳自螢火蟲牧場攜回一罐零星的螢火蟲群，我甚至早遺忘自己曾經與它們有過一面之緣。近來知道妳在打工，並不曉得工作內容，看見妳辛勤翻讀昆蟲生態圖鑑，為了能在替遊客講解時更詳盡，才明白妳的工作概要。
　　「螢火蟲的出生，就是為交配而死。」妳略闔下圖鑑倏地冒出這句話，表情黯淡，隱約一絲悲悼。
　　我不禁遙念起那類似傷感眼神的寶石。把玩著妳的「罐裝螢火蟲」，閃閃爍爍，事實上比我殘存的印象繽紛。彷彿因繁衍而喪生，是一項歡愉的追逐遊戲。總不間斷地輪迴著，公螳螂難道不是為了成為母螳螂產子的養分而甘願淪成鮮美的餐宴?
　　肉身凋敝不可憎厭，靈魂倘若不知所往、不知存活鵠的何在，才是最令人扼腕。我們死生之發生，是需要駐留印記。徘徊於涅盤，每一道轉生的出口，均需繳驗前生證件。過從的萬般心情，至此一律結清，確定無悔之後，即允准進入來世。
　　這是一條必經的僧道。
　　一旦真正面臨到抉擇的前一刻，大部分的人都會猶豫踟躕。嚴傲如我，需要面對﹔熱情燦爛如妳，亦然。孟婆將規勸眾生放下，喝湯吧!放下一切不捨與依戀，揮開自纏的煩惱藤蔓。我懂得自己會棄捨不放的是無數張片段零碎又甜蜜炙骨的回憶。包括與妳相偕觀盼陽明山下妖嬈繁盛的燈火四錦﹔泡冷水坑溫泉後，自妳粉嫩果頰冉冉蒸散的繾綣泉溫﹔抑或是倒臥於擎天崗坡頂，仰頭清算星子的暢快、自在‧‧‧
　　旖旎巧曼的美好往昔，雖然將是抉擇的負擔，毋寧是至為沉重的香氛。無論冷冽如冰或熱切似火的妳我，皆須蹙眉思索，我們到底完成了什麼?相信早從彼此認識之初便起步了，只是結尾於緣終有盡止的一天。
　　祖母家那塊工地沙丘的莫名燈蕊，後來尋獲歸宿了嗎?還是孤苦伶仃倒落在塵沙上，兀自燃燒殆盡。上蒼是不願它流浪漂泊而安排與我相遇的罷。至少，它僅擁的芒輝，默默地搶下我童年的一方席位。
　　我開始理解這孤友為何眼神淒迷的原因，亦領悟它瀰佈記憶手心的臭味是為什麼，是為了替自身曾經來到俗世的印證表現。這是一種相逢的紀念，始於眷賴，所以回眸。注視著透明塑膠罐中的數道流光，設想妳我同處於這狹窄罐裝的城市相會，我想，絕非偶然。
　　存在不滅，睇凝不止。我是不是要追索妳前世投以的眸光而頻頻翹首妳的現在。我的證明註記，有沒有可能交付給妳，只求蓋上最後一抹吻。
　　螢火蟲溫柔的青黃班芒，宛若我們眸光悄悄地由孟婆身後錯頸。遙遠的視線，將穿透千億道時空而永久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