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美圖》之二，美杜莎的祕密情人

[廖經元]

我曾是妳柔長的髮　忌妒的風　從雅典娜口中吹來
我成為妳頂上至毒的蛇　致命又善妒的愛人
所有人皆仇視妳的醜陋　唯我理解　妳眼眸透露的悔恨與哀愁


傳說目視妳的人將會變成石頭　我寧願　
成為眾生之中　不可免俗的一人　我寧願
不是妳過去迄今的懊惱

倘使可能　我願意化作一陣金雨　或一隻天鵝
以更典雅的姿態逼近妳削瘦的臉龐底下　不可親臨的寂寞
倘使可能　我願替妳　承受永遠的　永遠

我是妳髮叢中偶然的閃電　每一次向外的電殛　
皆是守護摯愛不被凡俗的恐懼所恐懼　的淺薄理由
我是妳陰性的語言　不可說的秘密

或許　出於七宗罪過　妳的秘密慢慢的　慢慢的愛上了妳
慢慢的　慢慢的想要一個人獨佔妳
而雅典娜似乎聽見了我　每夜每夜　向月亮祈禱的光澤的眼淚

她將妳許配給了我　以不為人知的方式　我願意以最深邃的愛　
換取妳最惡毒的怨恨　舉凡妳每次可能背叛的時候
我就將那人化作石頭　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

像人魚以歌聲換取雙腳　我以柔長的姿態　換取醜陋的蛇身
陪伴妳　我絕美異常的美杜莎　每一晚　每一晚
唯獨我能夠以薔薇般的厲齒悄悄的　悄悄的親吻妳　蒼白又冷冽的唇瓣

[雪硯]

　　　像人魚以歌聲換取雙腳　我以柔長的姿態　換取醜陋的蛇身
　　　陪伴妳　我絕美異常的美杜莎　每一晚　每一晚
　　　唯獨我能夠以薔薇般的厲齒悄悄的　悄悄的親吻妳　蒼白又冷冽的唇瓣

　　　　　　　　　　　　　　　　　　　　　　　　　　　　　　　〈末段〉

美杜莎（希臘語：Μέδουσα，又譯梅杜莎），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女妖，高哥三女妖之一。她的父親是海神波席斯，母親則為海妖怪凱托。她的頭髮都是蛇。據說她原是一位美麗的少女，所以變成蛇髮女妖的說法大致有如下幾個。

第一種説法是因為美杜莎和智慧女神雅典娜比美，雅典娜一怒之下將美杜莎的頭髮變成毒蛇，變成面目醜陋的怪物；

第二種說法是因為美杜莎和海神波塞頓為了避免海神之后安菲特裡忒的嫉妒而躲在雅典娜的神殿中交合，雅典娜發覺後在盛怒下將她變成蛇髮女妖。

美杜莎最後被珀耳修斯取下首級，獻給雅典娜，雅典娜將美杜莎的頭嵌在神盾埃癸斯的中央。任何直望美杜莎雙眼的人都會變成石像。後來美杜莎一詞有「極度醜怪的女子」之含意。此外，傳說美杜莎與波塞頓有兩名子女，而這兩名子女在美杜莎被殺後，從她的身體走出來。他們分別是：飛馬珀伽索斯（後來成了飛馬座）及巨人克律薩俄耳（Χρυσάωρ）。
　
　　　　　　　　　　　　　　　　　　　　　　　　　　　　──　維基百科
　

經元這首詩，以「蛇髮女妖」美杜莎為整體語言結構的敘述主體，寫來鏗鏘有力，節奏分明。從神話原型的指涉，預見道德理法的分野；這之間文學性的描寫，經元在第四段是這樣說的：

　　　我是妳髮叢中偶然的閃電　每一次向外的電殛　
　　　皆是守護摯愛不被凡俗的恐懼所恐懼　的淺薄理由
　　　我是妳陰性的語言　不可說的秘密

為了分辨一個自主的生存空間，必需找到屬於自身的「女性語言」，以對應於男性世界粗蠻的後設框架。女性的聲音，在後世的劇場論述中，往往被藝術性的巧妙渲染為「魅影」。「魅影」是一種思辨上的剝削，意謂著女性經血的曖昧與狹仄，影射女性情欲的非自主性，必然循著一個倫理架構的知性從屬，而被編派為神話的戲劇性隱喻。『我是妳陰性的語言　不可說的秘密』，這是潛藏於人類命運夾縫的意志變形，神話世界裡廣袤深邃的情愛宣言。經元這首詩，基本上是同情美杜莎的，因為美杜莎那一頭蛇髮，正好就是隱藏在情性深處的，與道德宗法抗辨的主權暗示，但女神雅典娜讓它只能是一種「處境」，一個悖論的情欲美學，伴帶著動人的悲劇意識。


問好經元！

雪硯

[廖經元]

　

為了分辨一個自主的生存空間，必需找到屬於自身的「女性語言」，以對應於男性世界粗蠻的後設框架。女性的聲音，在後世的劇場論述中，往往被藝術性的巧妙渲染為「魅影」。「魅影」是一種思辨上的剝削，意謂著女性經血的曖昧與狹仄，影射女性情欲的非自主性，必然循著一個倫理架構的知性從屬，而被編派為神話的戲劇性隱喻。『我是妳陰性的語言　不可說的秘密』，這是潛藏於人類命運夾縫的意志變形，神話世界裡廣袤深邃的情愛宣言。經元這首詩，基本上是同情美杜莎的，因為美杜莎那一頭蛇髮，正好就是隱藏在情性深處的，與道德宗法抗辨的主權暗示，但女神雅典娜讓它只能是一種「處境」，一個悖論的情欲美學，伴帶著動人的悲劇意識。

完成這系列組詩，我的心情算是暫時放下了一顆大石。誠如雪硯兄所言，這是女性的發聲體，是關於「物」與「我」的交互指涉，從人，妖，物，試圖呈現各種彼此影響的故事。我是取自己深愛的幾個篇章，互相串連，因此雖然主標題題名為《五美圖》，但是內容也可以隨自由心智發展成《八美圖》或《十二美圖》，矯柔造作的地方當然有，卻也是充分顯示我個人對於閱讀習慣所引發的美學概念，與接連來的詩習作，或許這中間有差強人意的段落和不足之處，亦為我對於形式句型磨練的一種好玩的遊戲，其中有三篇為一整段，一篇為歌頌式，一篇為比較節制的短句。五篇之中，有述說妖與妖之間的情意，如「暗戀」；有物與妖之間的牽扯，如「美杜莎的祕密情人」；亦有人與妖的糾葛，如「釋疑」；當然也試圖描寫物換星移，以旁觀者立場觀看女性悲哀命運外的自得其樂，如「泡澡」；或人與物的不放過與未完成，如「浮生」。

之所以會放在「女性詩歌」欄中，是出自於對女性向來曖昧不常言說的隱密的愛戀。可能是主動的，可能是被動的。複雜的交織之下，女性的領土姍然浮現。當然也有涉及關於女同志的敘述，如「暗戀」或不是非常明顯的「美杜莎的祕密情人」，前者為寧靜致遠，逆來順受；後者則由愛生恨，轉化成佔有，意圖將所有窺視寄主的眾生，都化作一尊尊石像。

美杜莎的情人，誕生於她那一頭遭到詛咒的頭髮，頭髮對我而言又是極有生命力的存在，在書寫當時我就設想，假使那頭蛇髮兼具某種人性的愛戀，那麼，所有人被石像化，就並非不可能，甚至是極為合理的設計。在此詩中，我嘗試用比較歌頌的方式，層疊裡面的音樂性，讓詩宛如飄渺的遠古音樂，縱使有些高度並未能及，亦為我欣喜的篇章。

我使用了一些神話的譬喻，意圖烘托比較隱性的情感。假若，問我說《五美圖》何以成章，我會說：「那是因為對於貪嗔癡無法全然放下的執迷啊！」

於己而言，此俗是美，亦是惡。但這樣的惡，使我極為動容。是我願意穿梭其中，也希望讓人聆聽的古老的複頌。

祝雪硯兄文安

　　　　　　　　　　　　　　　　　　　經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