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割伤手的刀包扎起来 （10首）

[张军]

■ 那时，我们不懂得如何恋爱
—— 写给20年同学聚会

那时，你瘦弱、忧郁，戴宽边眼镜，
黑衣服把你脸蛋儿衬得更白。
那时，我胡须纤细，长发披肩，
衣着寒酸。

那时，我们目光单纯，
不懂得如何恋爱，
总会把一个下意的微笑刻在心里，
把一次偶然的失语咀嚼成
令人脸红的心跳。
那时，我们搜肠刮肚，急于倾诉，
却总是词不达意，事与愿违。

那时，我们扮相老成，
不懂得如何恋爱，
因一次小小的作弊而羞怯，
误以为挨老师一次批
就痛失良机，毁了终生。
那时，我们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却常常因失眠在课堂上鼾声如雷。

那时，你叫声清脆，我行走如风，
不懂得如何恋爱。
可如今，我们眼神疲惫，
身子笨拙，已渐入老态。

2008年9月8日 芜湖

■ 名字

无数的名字堆积在书桌上
像一封封迟复的被退回的信件
恐慌 忧郁 燃烧
在时间翻滚的白色羽翅上
涌向同一个入口

我呆在第一个地方
听见他们在轻喊自己
他们是白鸦 如是
某一位逝去的亲人
和某一张动物的冰凉的脸
列队从胸前飘过

当我拧开电灯
察看房间里遗留之物
那唯一的绳索抓牢了我
在如同白日的灿烂中
我仍听见一列声音越过门槛
穿过大街和虚无的夜空
而我正夹杂其中

1990年初稿
2008年7月13日修改 芜湖

■ 自由人

今天我去银行取出存款
去邮局注销了工资卡
去单位退还了工作证
我想做一个自由的人
当我来到公安局
申请注销户口时
那位散发海藻气息的漂亮小姐
一边敲打键盘
一边羡慕地对我说：
这样你才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
最后我变成
一只没有颜色的甲壳虫
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2006.10.25 芜湖

■ 征兆

爱人告诉我看见双亲了
一个在妆奁前梳头
一个站在镜子旁整理衣襟
她说这话时眼里饱含泪水

我对她说明天去上坟
买大号的衣箱 大额的钱币
最响的鞭炮
好让他们在冬至前收到我们的祝福

2006.12.1 芜湖

■ 万岁

那一年毛主席逝世
我不相信 许多人不相信
毛主席怎么会死呢
我也不相信
他老人家会和我们一样
吃喝拉撒
和我们一样有爱恨情仇
但我相信
我的父亲一定会死
像一株粗壮的松树
会突然被大风吹断筋骨

2006.10.25 芜湖

■ 把割伤手的刀包扎起来

这是个阳光茂盛的日子
波伊斯 我们相逢在一本书上
在达姆斯特城黑森林自然博物馆里
那把割伤手的刀安静地躺在晶莹的玻璃罩中
闪着冰冷的光辉 还有那块
切成刀状的黄油

波伊斯 我想象那是个阳光茂盛的日子
在达姆斯特城一间宽敞的工作室里
阳光屏住呼吸 试图穿过厚重的窗帘
你小心转动着刀 刀锋轻轻割破了你的手
血滴在地板上 滴落在你疯子一样
反复摆弄的装置上

时间收起羽翼 闪烁在刀刃上 闪烁在一大块黄油上
波伊斯 事隔那么多年 我仿佛还能看见
一朵朵缓缓飘动的血色梅花 看见
你内心掠过的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慌
你谨慎包扎起刀子 包扎起那块
切成刀状的黄油

波伊斯 半个世纪前一个阳光茂盛的日子
在法兰西西部一个安静的小镇
几十名身着白色节日衣装的孩子
正跳着杠子舞 阳光跳动在他们的脸上
一群纪律严明的德国士兵彬彬有礼地
把他们杀死在阴暗的仓库里

波伊斯 半个世纪前另一个阳光茂盛的日子
在我们这个曾被称为支那猪的国度的东南部
一座贫穷而又幸福的村庄 几百名男女老少
刚吃罢午饭 阳光憩息在村子上空
一群长途跋涉的日本士兵粗暴地
把他们埋葬在潮湿的树林里

在这个阳光茂盛的日子
波伊斯 我们相逢在一本书上
在达姆斯特城那间宽敞的工作室里
你一定神情悲切 心绪茫然
包扎刀子和黄油的白色纱布早已变黄
黄油记住了那把刀子了吗

2006-02-08 芜湖

■ 取水

黄昏 我穿过街道
去取水
我放下水桶
没有接触水面桶就满了
我提起来把它倒掉
又重新开始

1991.芜湖

■ 蝙蝠

掠过低矮的树丛
我们的翅膀碰到月光装饰的花园
月季花在时间里沉睡着

我们赤裸的身体长满绒毛
愿望曾遗弃在这儿
盐——我们所停留的场所
紧扣在陶罐里于 月下
闪闪发光

我们出发 并不是孤单的
我们听命于唯一的号令
幸福在树阴下
时刻在我们的身边

我们的牙齿咬开坚硬的外壳
均匀地品尝盐 随后
便向月光深处飞去

我们是人类之外摇摆的一群
我们在时间之内睡眠
我们习惯在黑夜出发

1990. 芜湖


■ 同一个时辰

树林的影子是你的影子
同一个时辰中走着你
和树林的影子
在岩石的天空上
在午夜的窗玻璃上
悬挂着一片静止的月光

一块永恒的广告牌
一个难以忍受的手势
对于我们是同一个时辰
我的影子正行走在你的影子中

日子行走在叶脉上
你的睫毛是我深深的庭院
同一个时辰中：微笑移走月光

1992.芜湖

■ 海

我想我们的反影
第三个 陶醉在月光中
我们的面前将会有
我们不曾见过的海涌来
穿过石头和花丛
星星在上面碎成花瓣
有我们不曾见过的鸟
和我们的名字
语言和他们的翅膀
我们将是很久以前
将是自己 将是海
是他的反影
急逝的绚烂的泡沫
而在海的巨大的碎片上
将会有他看不见的海涌来
穿过他的反影 石头
和花丛
有他不曾见过的鸟
他的名字 语言
和他们的翅膀
星星在上面碎成花瓣

1992. 芜湖

[冰夕]

■ 同一個時辰

樹林的影子是你的影子
同一個時辰中走著你
和樹林的影子
在岩石的天空上
在午夜的窗玻璃上
懸掛著一片靜止的月光

一塊永恆的廣告牌
一個難以忍受的手勢
對於我們是同一個時辰
我的影子正行走在你的影子中

日子行走在葉脈上
你的睫毛是我深深的庭院
同一個時辰中：微笑移走月光

1992.蕪湖



■ 把割傷手的刀包紮起來

這是個陽光茂盛的日子
波伊斯 我們相逢在一本書上
在達姆斯特城黑森林自然博物館裡
那把割傷手的刀安靜地躺在晶瑩的玻璃罩中
閃著冰冷的光輝 還有那塊
切成刀狀的黃油

波伊斯 我想像那是個陽光茂盛的日子
在達姆斯特城一間寬敞的工作室裡
陽光屏住呼吸 試圖穿過厚重的窗簾
你小心轉動著刀 刀鋒輕輕割破了你的手
血滴在地板上 滴落在你瘋子一樣
反覆擺弄的裝置上

時間收起羽翼 閃爍在刀刃上 閃爍在一大塊黃油上
波伊斯 事隔那麼多年 我彷彿還能看見
一朵朵緩緩飄動的血色梅花 看見
你內心掠過的一絲難以名狀的恐慌
你謹慎包紮起刀子 包紮起那塊
切成刀狀的黃油

波伊斯 半個世紀前一個陽光茂盛的日子
在法蘭西西部一個安靜的小鎮
幾十名身著白色節日衣裝的孩子
正跳著槓子舞 陽光跳動在他們的臉上
一群紀律嚴明的德國士兵彬彬有禮地
把他們殺死在陰暗的倉庫裡

波伊斯 半個世紀前另一個陽光茂盛的日子
在我們這個曾被稱為支那豬的國度的東南部
一座貧窮而又幸福的村莊 幾百名男女老少
剛吃罷午飯 陽光憩息在村子上空
一群長途跋涉的日本士兵粗暴地
把他們埋葬在潮濕的樹林裡

在這個陽光茂盛的日子
波伊斯 我們相逢在一本書上
在達姆斯特城那間寬敞的工作室裡
你一定神情悲切 心緒茫然
包紮刀子和黃油的白色紗布早已變黃
黃油記住了那把刀子了嗎

2006-02-08 蕪湖



■ 蝙蝠

掠過低矮的樹叢
我們的翅膀碰到月光裝飾的花園
月季花在時間裡沉睡著

我們赤裸的身體長滿絨毛
願望曾遺棄在這兒
鹽——我們所停留的場所
緊扣在陶罐裡於 月下
閃閃發光

我們出發 並不是孤單的
我們聽命於唯一的號令
幸福在樹陰下
時刻在我們的身邊

我們的牙齒咬開堅硬的外殼
均勻地品嚐鹽 隨後
便向月光深處飛去

我們是人類之外搖擺的一群
我們在時間之內睡眠
我們習慣在黑夜出發

1990. 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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